池塘事件過后很久，每次木心再去洗衣服時都有些提心吊膽。都選在正午時候，所有人都午休了。像做賊似的。快快去，急急回。
本來醫(yī)院食堂的伙食比起學校食堂的要好很多。味道好，菜樣多，分量還足。就因為在醫(yī)院吃飯，總避不開張姨。張姨可一直都在醫(yī)院食堂做事。木心面對張姨還是免不了內(nèi)心的歉疚。那就只能委曲求全，盡量在學校吃飯。回醫(yī)院宿舍的時間也越來越晚。
后來被叔叔問起幾回，都只能說是在學校做作業(yè)了。和同學一起學習，氛圍好些。叔叔也忙，問過幾回也就沒再在意。
后來很多年后，木心有幾回經(jīng)過醫(yī)院，學校，那口水塘，張姨家。張姨家的房子翻新了，還開了個制衣廠，很漂亮的大樓房。學校也翻新了，建起了新的教學樓。很有氣勢的大門頭，上面的某某中學很是亮眼。醫(yī)院已經(jīng)搬走多年，老房子都坍塌了。一片狼藉，斷墻殘垣，荒草叢生。唯一沒變的就是那眼水塘。清澈的水面，微風徐徐，頓起一片粼光。
有些變化都是不顯山不顯水的。至于要說有怎么樣的結果，那也是需要很長的時間以后才能看到。
生活環(huán)境的變化，是能影響到學習興趣，學習熱情的。木心能深切感受到對于學校的陌生，感受到一種無法相融的距離，這種距離真實表現(xiàn)在語言溝通上。很多老師習慣用方言教學，他不會因為你一個孩子，而逼迫自己去說自己聽了都能發(fā)笑的普通話。
木心成了一個笑話。
老師的一次提問，往往到后面，具體的問題已經(jīng)不重要，木心的風馬牛不相及的回答，成了重點。這很使人開心。因為，大家都會開心地想起，那個從城里剛剛轉學來的愣頭青，對他們的開場白里的豪言壯語，言猶在耳。反轉這么大。實在是快樂源泉。
考試變成木心的噩夢。從剛來的遙遙領先，現(xiàn)在是一次不如一次，而且是呈現(xiàn)斷崖式的下降。這不是一個十五歲孩子所能改變。時間沒有給他機會。
自信心是個神奇的東西，阿基米德說：給我一個立足點和一根足夠長的杠桿，我就可以撬動地球。人的內(nèi)心里其實只要有一個足夠強大的自我肯定基礎，持續(xù)不斷的堅持，也就能構建起飽滿的自信。當然，要建立起強大的自信絕非一日之功。傷害這種來之不易的信心，卻往往簡單粗暴，直接的自我懷疑，外在各類打擊，沒有足夠的信念支柱。摧毀起來實在太過容易。
開朗的木心，慢慢不愛說話了，現(xiàn)在有些人把他的普通話當成了笑話聽。
南方的秋天，一場秋雨一場寒。秋天的陽光就顯得那么的寶貴，午后學校的山坡上，小松樹林里，木心很閑適的躺在草叢里。曬著太陽，眼望藍天。有時候一躺就半天，直到學校食堂開飯的鐘聲響起，才懶洋洋地起身。
曠課這已經(jīng)不是他在乎的事情了。只有班主任知道后很痛心地和他談話。木心也從不曠他的課。其他的課就無所謂了，他已經(jīng)能坦然地事后和那些老師一起同桌吃飯。做到臉不變色心不跳。
他也開始每天寫信，寫給自己以前的老師，同學，也寫給自己的父母。
寒露過后是霜降，再就是立冬，接著是小雪，大雪。
木心渴盼的大雪終在一個早晨來了。班主任張老師童心發(fā)作，給大家放假一天。
大雪對一個沿海長大的孩子是沒有免疫力的。晶瑩剔透的雪花，漫天飛舞的場景，雪花落在臉龐上的清涼感覺。那一刻，心里心外都是那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只有雪花飛舞。心情也隨著這雪花一起飛揚。
所有同學都沒有回家去，上午都在教室里，三五成群的鬧著，嚷著。時不時看看窗外一直未停的大雪。都希望這雪下久一些，下大些。
和興奮得坐立難安的木心相比，肖詩明顯要沉著得多。
對著在身邊蹦跳的木心，時不時說一句：“還不行，還不能出去，現(xiàn)在出去會搞得一身泥漿的?！?p> “已經(jīng)下這么久了，那么厚了，一起出去吧？！”
“不去！”
“……”
“別叨叨的，不去！”
前面的杏美回身看著他們只是笑。
一直到午飯時間，雪還在下，木心已經(jīng)到外面跑了幾回，肖詩都沒有跟著一起，其他人更不用說，看這家伙像個傻子似的在雪地里瘋跑。然后捧著堆雪回來。一雙手凍得紅通通的像只熟透的大蝦。咧嘴傻笑不止的。
“先去吃飯，等會我們就可以打雪仗了?！毙ぴ娍粗淌彝饷娴难┑?，又望著天空道；“這雪再大點就好玩了！”
“外面的雪已經(jīng)很厚了，我都在雪地滾了幾回，好爽！”木心一臉的愜意。
肖詩他們都是家里帶飯，木心急忙忙的道：“等我一下，我去打飯，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我們一起吃?！?p> 生活里，木心其實并不講究，但也不將就。有時候，一點儀式很重要。
這么值得開心快樂的日子，怎么都應該有點與眾不同。木心在食堂里買了好幾份葷菜。帶到教室里，和肖詩還有幾個哥們，自得其樂地圍在一起吃得很有氣氛。就差來點小酒啦。
這自然惹得一些人眼熱，連路過的幾位老師都是側目而過。
下午，雪又大了一些，沒有火爐，暖氣的教室里，就是一個冰窖。
這些耐著性子在教室里呆坐了一上午的孩子，看著學校操場都已經(jīng)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積雪，再也忍耐不了啦，隨著一聲喊，全都沖去雪地里。
頓時，安靜了一上午的校園，熱鬧開了，操場的雪地上，擠滿了打鬧的同學。幾乎沒有人能說話，雪花飛濺，張口說話時，很可能就會有小雪團直接飛進你嘴里去，而且，輕飄飄的雪花也會就那么輕飄飄地飄進去。只有笑，忍不住的大笑。所有人之間那一刻再沒有所謂的矛盾，沒有傲慢，沒有自卑，沒有擔心，沒有憂慮?；ハ嘀g再沒有了隔閡。那一片笑聲里。只有純凈的快樂。這是停不下來的笑。
有組織的打雪仗，從開始的幾個人，到整個班，到一個班和一個班。最后在大雪飛舞的天空下，還有力氣捏雪球的，已經(jīng)沒有具體的目標了。所有靠近自己的人都是危險的。只管扔就是了。已經(jīng)筋疲力盡的還是那么大笑著，就那樣四仰八叉地躺在雪地里。
木心和肖詩是戰(zhàn)斗到最后的那幾個，實在不可思議，他們居然是被女同學打敗的。木心躺在雪地里，身上都堆滿了雪。他也是太興奮了。他把打雪仗當成了潑水節(jié)來過了。最后，他已經(jīng)敵我不分，所有在他身邊的人，都挨了他扔的雪球，這不成了公敵嘛，他成了活靶子，所以他形象最慘。躺到雪地里，還被人扔雪過來，差點就直接堆成了雪人。
就那么一直笑，最后他對身邊的肖詩說：“打過這樣的雪仗，真是再不會有什么遺憾了?！?p> 肖詩看了他一眼：“別酸了?！彼踩滩蛔≡谛?。
很快就是期末了。準備期末考試的氣氛，是很壓抑的。
木心的轉學通知也來了，張老師交給他時，留他說了一會話。說得很誠懇：“木心，你是我教過的學生里，不多的好學生，你很有靈氣，很聰明，但是你也有個很大的缺點，就是缺乏耐心，這很不好，做什么事情都貴在堅持，人一定要有‘持之以恒’的決心，才能真正做好一件事。以后，你回去學校，一定要記得，不要隨便放棄。要有面對困難的勇氣和信心。而且還要樂觀地面對。老師是個鄉(xiāng)下老師，沒有多大能耐，也沒有幫到你，希望你也不要怪老師?！?p> 木心聽得眼眶一紅，在這所學校里，這是唯一還能讓他覺得溫暖的老師。他一時說不出話，只是用力地點頭。
自習課上，木心告訴肖詩自己要回去的消息。肖詩沉默了一會。
這時坐在旁邊的杏美紅著眼睛，給木心遞了一張紙條。
木心很納悶，夾在書本里看了，原來是隔壁班的男生給她的信，愛意融融的，看得木心頓時心生火起。就想等下課去找他?？粗谧郎相ㄆ男用绤s不知道和她說什么。
可沒等到下課，杏美卻轉身把那信搶了回去。直接就撕了。
木心只想著：“糟了，這怎么去找人，口說無憑嘛?！?p> 想要轉身去和肖詩商量，看著邊上的杏美那哀怨的眼神，心里很惆悵。
女孩子的心思，哎，搞不懂哦！
肖詩憋了半天，說了一句：“回去也好，再這樣下去，你都要廢了?！?p> 期末考試的成績，意料之中的一塌糊涂。但對木心的心情也沒什么影響了。
辦好所有轉學的手續(xù)。學校其實還沒有放假。木心已經(jīng)收拾好行裝。那時的他只想去看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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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完。
致敬過往的一些人，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