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有兩張床,隔得不遠,鶴枝蔓展開自己那小得可憐的包裹拿衣服出來,張小山坐在另一張床上搭話,“鶴兄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哈哈,恍如昨日呢,那個時候是有些誤會的人,現(xiàn)在卻成為了同伴,還在一個屋檐下,真是巧啊?!?p> 鶴枝蔓不知道那么一個初見有什么可值得追憶,如果張小山是個愛回憶過去的人,是不是現(xiàn)在姐姐在更好呢,天天去看他,他們一定有很多話要聊。而她自己面對這樣的話題,只能回一句,“是巧?!?p> 她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語氣太平淡了還是因為兩個字太少了,張小山?jīng)]有接話。但是她早已習(xí)慣了這樣的沉默,她也不喜歡這個話題。
過了好半天,張小山出出進進兩回,才又和鶴枝蔓搭話,“進谷路上有個人要砸我腦袋,你看看這個東西,有沒有留意到人群里誰帶了這個?”說著拿出了懷里的藥囊。
鶴枝蔓看著,有些模糊的記憶,先是衣服慢慢清晰,她想起這是樸鞅腰上系的,于是回道:“十八潭前,有一個百花谷男弟子,攔著拔劍的女子的那位,是他的?!?p> 張小山仔細回憶了一下,皺著眉尋思自己有見過那個男的嗎?莫不是哪位仇家易容嗎?
不等他繼續(xù)胡思亂想,鶴枝蔓拿走了藥囊道:“你覺得是你仇家?之前就被追殺,你仇家夠多的?!?p> “不是沖著你,沖著你也是因為我?!?p> 張小山笑道:“你不會是說在鶴府長大的大小姐和一個千里之外百花谷的弟子有仇吧?”
鶴枝蔓真的不懂這些事情到底哪里好笑,她懶得解釋,“在十八潭就招了厭了,被扔個藥囊還算可以,沒被扔六個。”
張小山似乎并沒有聽進去她的話,還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來了兩個谷中弟子,詢問他們是否想在谷中逛一逛。張小山和徐歡房興致很高,一點沒有長途跋涉的疲累。鶴枝蔓本不想去,雖然離家之后總在顛簸,但是她的身體還沒有適應(yīng)這種生活,可現(xiàn)在她的心里被那段羞恥難堪的回憶填得滿滿當當,百花谷再見使她的復(fù)仇之火熊熊燃燒,她一定,必須,在這里就把他殺了。
她跟在張小山和徐歡房后面默默地走,邊走邊想,她實在不是個頂聰明的人,殺人要么是武功,要么是計謀,可自己既不會武功,又不會計謀......
當初有些權(quán)勢,有人可差遣,有人可遮掩,有人可獻計,有人可借刀,現(xiàn)在真是叫天不應(yīng)叫地不靈了。
......等等,她現(xiàn)在有個陳合!
可她馬上又想到,且不說陳合的功夫和樸鞅誰高誰低,就說在武林人士齊聚一堂的百花谷,默默死了一個人可不是鬧著玩的,恐怕最后不可收拾,她和陳合脫身都難。她自己倒是能豁出去,賠上特意來保護自己的陳合就......
......最現(xiàn)實的問題是,她找不到暗自潛伏的陳合在哪里......
有些事兒真是越想越氣。她皺眉問帶路介紹的弟子:“谷外發(fā)生的事情,現(xiàn)在你們谷主也該知道了吧?不親眼看到那幾個弟子受罰,如何能對我們被戲耍的事情做交代?”
這個質(zhì)問太突然了,那個弟子還沒從微笑親和的氣氛里出來,他瞪著眼睛手足無措的,“這個,那個,其實,這些事情......我也,我也不知,我......”
徐歡房忙安撫他,“沒事的沒事的,我這位朋友就是隨口一問,你不知就算了,我們繼續(xù)走吧。”
鶴枝蔓完全無視他,又問道:“你不知道,你告訴我誰知道,我自去問知道的人?!?p> 氣氛非常尷尬非常僵硬,張小山和徐歡房也有點不知所措了,先勸鶴枝蔓?她這人怪里怪氣的,勸得住嗎?
另一個弟子反應(yīng)過來,趕緊回道:“這個事情斷然不會沒有交代的,我想等人到齊,秋日宴一開始,我們百花谷會對這件事給大家統(tǒng)一交代的。”
鶴枝蔓冷哼一聲,“好,那我等著。”她說完便離開了他們,向另一個方向走了。
張徐兩人本想攔她,這魚龍混雜的地方不該隨便亂走,但她渾身上下散發(fā)出離她遠點的氣息,實在張不開口和她再說話。那兩個弟子更是對她的離開感到渾身舒服,問也沒問。
鶴枝蔓東走西看,路上遇見不少別門別派的弟子,也沒人再和她搭話。她樂得一個人,四處尋找門派弟子的住處,還有后廚和藏書閣之類的地方。
等到了晚飯時分,她才慢騰騰晃回房間,張小山只是和她打了個招呼就出去找朋友了,她一個人躺在床上默背琴譜,有弟子送飯來也沒道聲謝,吃飯的時候開始邊吃邊放空。
等張小山回來,她已經(jīng)洗漱完躺在床上了。她面朝里,張小山輕聲叫叫她,她沒應(yīng),他以為是睡著了,便輕手輕腳收拾也準備睡。
半夜的時候,他被一陣極輕的響動驚醒,警覺地睜眼,在一片黑暗中,他意識到是鶴枝蔓,正起身穿衣,推門而出。
他以為她是去茅房,可過了半天她也沒回來,他很好奇,便也起身出去,剛走出幾步,就看見她急匆匆地回來了,抬頭看見他似乎也不吃驚,只是歪歪頭,湊近了低聲問,“賞月嗎?”
他看她怕吵醒別人而有點鬼祟的樣子,有點哭笑不得,“你也,你也賞月?”
她很認真地點頭,“往前走,有個小橋,那里的視野好?!?p> 這可真是好興致啊,白天發(fā)火,晚上走那么遠賞月,她怎么總是怪里怪氣呢。
“你剛出來,那你慢慢看吧,我先回去睡了。”她說著就進去了,順便把門關(guān)上了。
張小山被這話堵住了,只是想看看她出去做什么,結(jié)果沒看到不說,還被迫站在門口,也得賞月。
這位鶴家小姐是真的永遠都讓他捉摸不透,他希望秋日宴過后不要再和她打交道了。
現(xiàn)在這晚上是真有點冷了啊......
鶴枝蔓脫衣服躺在床上,她覺得張小山不是個愛賞月的人,可她也沒想到他出去是為了看她做什么。
她晚上帶著早就買下以防不測的匕首去了百花谷男弟子的住處,谷里雖然有弟子在夜巡,都是散散漫漫的樣子。她小心翼翼地守在那里,只是見了私自幽會的,去廚房偷酒肉的,沒有十八潭的幾個弟子。她記住了這幾張臉,等了一會兒就回來了,想第二天再去。
一連三四天,她晚上都出去,張小山覺得天天賞月的事情放別人身上肯定古怪,放鶴枝蔓身上真是太合適了,更何況他已經(jīng)決定少對她好奇,絕對是浪費時間,于是也沒有再跟著她。
“竹妹,今晚這月光襯得你越發(fā)好看,你怎么越長越好看,讓我真是看不夠。”
“哎呀你天天變著法夸人家,嘴這么甜,人家怎么舍得走啊?!?p> “我......”
鶴枝蔓看著那對幾乎每晚都湊在后廚柴房旁邊甜言蜜語,然后親親抱抱進柴房嗯嗯啊啊的男女,搖頭嘆氣,這就是愛情嗎?為什么這么膩呢?那忸怩姿態(tài)讓她胃不舒服,最讓她不舒服的是嗯嗯啊啊的階段,這會使她想起樸鞅,于是她總是在柴房外面不自覺地把臉鼓成河豚。
女的是百花谷的弟子,男的一看服飾就是武當派的,相隔那么遠,可能就指著秋日宴相見了。
這些天的夜游沒有什么太大收獲,她只是想看見樸鞅,卻看見那么些偷情偷吃偷賭的人,看得都眼熟到不得了,就是沒有樸鞅。
那天在谷外惡作劇的弟子,白天黑天,她都又見了,只是再也沒見他。
樸鞅晚上都是在安穩(wěn)睡覺?他像這樣的人嗎?
她想,她不知道。她不知道關(guān)于樸鞅的任何事情,也無從猜測任何事情,這種感覺糟透了。
那種事情是只能和夫君做的,哪怕不是夫君,正經(jīng)人都會負責,而不是像個采花賊負心漢一樣人間蒸發(fā)。
如此看來樸鞅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
在百花谷重見樸鞅之后,她才重新想到那天,她好像聽到他說是自己該得的懲罰之類,她完全想不懂他在說什么。歸根結(jié)底難道不是尋樂嗎?她只是恰巧成了他的目標,不是這樣嗎?因為她問他為什么,他說了開心兩個字吧?還有別的嗎?
她邊往別的地方晃悠,邊亂亂地想到安陵予。她去找她的心上人,想必也是奔波勞累,若是見了對方的家人,恐怕又是一番吵鬧傷心。
愛一個人到底是什么感覺?會想每天都見面,每天都擁抱親吻?會想千里迢迢奔赴,哪怕艱難險阻?
鶴枝蔓往男弟子住處去的路上,覺得自己眼花了,腦子可能也因為睡眠不足而不清醒了,她看前面的人影兒好像安陵予。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有對她這么想念嗎?見人就像安陵予的狀況是不是怪怪的?
她拍拍自己的臉,瞇起眼仔細看,忽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
真的想什么來什么?
居然真的是安陵予。
而且旁邊還有一個男子——樸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