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到了晚間飯時，鶴璧詢問兩人在賦詩會上看中了哪位公子，鶴晨姬夾菜的手頓了一下，決定沉默到底。
鶴枝蔓斜眼看她，姐姐居然會連父親的話都不回了，半月不出房門就會變得這么厲害嗎？那自己喝完半月的苦藥是不是連逃婚都敢了啊。
“姐姐看來是還未選好，”鶴枝蔓道，“不過城北徐公子對姐姐似是有意，我邀他有空來府上一敘?！?p> “枝蔓！”鶴晨姬低聲叫她名字，一臉的責(zé)怪。
“干什么兇你妹妹？”鶴璧一開口就很嚴肅，“枝蔓，那你呢？”
她嘆了口氣，“我覺得劉家二公子不錯?！?p> 鶴璧仔細想了半天，又開口道：“好，那明日我便去與劉大人說這件事，定下你們的婚期。”
她默許，鶴晨姬卻不答應(yīng)了，“為什么要這樣？今日才見了一面的人，明日便要訂婚期，怎么能這么草率？”
一桌的人都看她，鶴璧和趙情沒想到這個向來乖巧的女兒居然會這樣憤怒的反抗，鶴枝蔓也愣住了，她知道姐姐有些變化，卻沒想到會這樣高聲頂撞父親，她剛要再想，話頭馬上對準(zhǔn)了她，鶴晨姬把碗一摔，一臉不可思議看她：“枝蔓你也無所謂嗎？這是你的婚事??！你了解那個陳公子嗎？你喜歡他嗎？他喜歡你嗎？他能接受你總是彈琴到半夜嗎？！”
她想張口，卻說不出話來，低下頭不知道該看哪里。
“夠了！”鶴璧猛然也一摔碗，怒氣上涌，“越長大越不聽話，我是把你慣壞了！我告訴你，你妹妹婚期一定下，不管你有沒有選好人，你都得給我比枝蔓早嫁出去！”
“怎么會有你這種父親！還不如沒有！”
啪！
鶴枝蔓瞪眼看著捂臉的姐姐，和打下那一巴掌的父親，完全驚呆了。
鶴璧咽了口唾沫，聲音發(fā)抖，“你給我，去祠堂跪一夜反?。 ?p> 她看著姐姐眼淚都出來了，只留了父親一個惡狠狠的眼神，轉(zhuǎn)身就走掉了，母親咬著嘴唇連忙追了上去。
鶴璧站了好半晌，她回過神來也不敢說話，本來也想走，還是繼續(xù)坐著拿起碗筷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吃起了飯。
“你也和你姐姐想的一樣嗎？”
又被點了名，鶴枝蔓覺得這飯味同嚼蠟，囫圇地回得聽不清楚，“我不知道父親指什么?！?p> 若是以前，她一定會回答不是，對于無法改變的事情她不愿意費神勞力，只是剛剛鶴晨姬的最后一句話真的讓她藏起來的不滿浮出了冰山一面。
他能接受你總是彈琴到半夜嗎！
說實話，她想過萬一嫁了人之后被很壞地對待怎么辦，想出的結(jié)果是根本不可能。父親指定的幾個人都是與鶴家門當(dāng)戶對，又不敢得罪鶴家的，鶴家的女兒嫁過去根本不會受委屈。
不會受委屈，想要的都有。又若是貌合神離，疏遠得不像夫妻呢？這個鶴枝蔓完全不在意，她樂得清閑，反正是世家互利，都是棋子，要什么棋子交好呢。
都想通了她便不怕嫁人。
是啊，明明都想通了，明明不滿不想都扔掉了，為什么現(xiàn)在......現(xiàn)在自己又在幼稚什么？
“你也覺得我不配當(dāng)一個父親嗎？”
鶴枝蔓筷子掉了。
她抬頭看父親，父親雖然在問她，眼睛并沒看她，她只能看見父親的半張臉。
她以為父親在問嫁人的那幾句，原來他問的是這一句。
有沒有？
鶴枝蔓忽然不知所措，半天都沒吭一聲。
鶴璧也并沒有一定等到她的回答，一步步慢慢走出了飯廳。
這頓飯吃的......鶴枝蔓長長嘆了口氣。
“你說我錯了嗎？”
夜已深了，鶴璧躺在床上問旁邊的妻子。
趙情側(cè)身將他抱住，“她們還小，總有一天她們會明白的。今日......晨姬不過是一時沖動說的氣話，不要放在心上了?！?p> 一向是溫柔體貼的女兒，閉門半月竟然脾氣變得這么大，想必嫁娶之事是真的傷了她的心吧。
他抽了抽鼻子，趙情一抬頭驚到，“你哭了？”
鶴璧搖頭，一如既往的嚴肅，“沒有，這是意外，床帳頂?shù)蔚乃??！?p> “好吧。”趙情咂咂嘴躺回去了，心想，為人父母真是太難了，這倆孩子誰能想到她們不容置疑的父親竟然也會為了一句話流淚呢。
第二日日頭正當(dāng)好，太陽不會被人的情緒影響，它一直都是從不缺席的。
和如意如約來府，鶴晨姬本是重整心情迎她，不料徐歡房竟也來了。
“怎么？鶴小姐不歡迎我嗎？”徐歡房笑盈盈看著一臉打翻了顏料般精彩的鶴晨姬，搖著扇子道，“約我來的是小小姐，我叫仆從帶我去找她便好，不跟隨二小姐擾你心情了?！闭f著便招了一個仆從真的要走。
鶴晨姬脫口道：“你......”
“怎么？”他轉(zhuǎn)身問道，“舍不得我？”
不要臉！
鶴晨姬氣哼哼道：“你走快點，別叫我看見你！”
徐歡房道：“遵命。”笑吟吟走了。
和如意見她對著徐歡房的背影咬牙切齒，怯生生拉了下她的衣角，“那個，我......”
她這才反應(yīng)過來，忙對她笑起來，溫柔得判若兩人，“你便叫我晨姬吧，親切些。”
“好......好。”
“那我也叫你如意吧，你的名字可真好聽，寓意又吉祥?！?p> 和如意不好意思笑笑，“不如鶴小姐......呃，晨姬你的名字好聽?！?p> 和如意的父親是從五品官，最近剛搬到這權(quán)貴遍地的華晉城，他告誡過和如意要處處小心謹慎，不要得罪了別人，尤其是鶴家，鶴璧正三品官職，各親屬也是或為官或經(jīng)商在各地都有勢力，若是有機會一定要和鶴家交好。
這也是她在游船賦詩會上為鶴家姐妹打抱不平的原因。
其實她是不愿意的，從小到大見到生人就會緊張害怕，在大庭廣眾下更是張不開口，小時候大家都欺負她，說她沒出息膽小鬼，罵她是小啞巴，她不敢罵回去，不敢對父母說，也不敢再出門玩，只會躲起來偷偷哭。
游船賦詩會上，那句話是她拼了老命說出來的，她很怕被小姐們議論，很怕鶴家小姐不領(lǐng)她的情，如果又變成笑話該怎么辦？
每個世家小姐都是嬌軟溫柔的，但是她見到的全部是假裝的。只有在那一日，她才見到什么是真正的溫柔，只要一個笑容一句話便讓她安心，真的像春風(fēng)般和煦。
“如意，我?guī)闳ズ蠡▓@看看吧，我叫人栽了不少好看的花兒?！?p> “好?！?p> 這邊鶴晨姬帶著和如意在府中邊轉(zhuǎn)邊聊，那邊徐歡房被帶到了鶴枝蔓的院中。
鶴枝蔓正在桂樹下彈琴，清風(fēng)徐徐，片片的桂花瓣悠悠飄落，落在琴上，落在酒杯里，落在被咬了一口的桂花糕點上，也落在鶴枝蔓身上。
徐歡房敢說，這是他聽過最好聽的琴聲。
他正要走近，那名仆從攔住了他，用很輕的聲音說道：“徐公子真抱歉，我家小姐彈琴時從不許被打擾的，最好是連靠近一點也不要?！?p> 徐歡房微笑點頭，也用生怕驚擾了這場景的低聲說道，“應(yīng)當(dāng)?shù)模阆茸甙?，我會等你家小姐彈好琴再進院子?！?p> 仆從應(yīng)了，轉(zhuǎn)身退下，留他一個站在那里聽琴。
琴音宛轉(zhuǎn)悠揚，這是徐歡房聽過的曲子，他聽了一會兒，聽出了點不一樣，似乎是，帶著不滿，悲傷，和迷茫。
一曲彈罷，他還沉浸在琴音中，半晌才緩緩道：“妙，妙。”
他走進院子，走到鶴枝蔓旁邊問道：“可否讓在下同桌共飲？”
鶴枝蔓看見他在院子門口發(fā)了一會兒呆了，也不驚訝，“請坐。”
徐歡房坐下，用一貫帶笑的眼睛看這位鶴家小小姐，和鶴晨姬有五六分的相似，耳上的頭發(fā)全部在腦后綰了一個髻，散著的發(fā)再飄也不會遮到眼睛，發(fā)上和鶴晨姬一樣沒有過多的頭飾，髻上纏一條雙穗銀絲連環(huán)，插一只精雕白玉連城，臉全部露出來，身上穿的衣服也很普通平常，很清爽干凈的模樣。
眉較姐姐短些，眼較姐姐大些，鼻沒姐姐挺，唇較姐姐薄些......徐歡房見了女子慣要在心里打分比較，這幾眼看來其實和鶴晨姬不相上下，但是這張臉一看便是沒笑過的，這個大大減分。
心里想著，嘴上問道：“枝蔓小姐似乎有心事？”
鶴枝蔓咬著點心道：“徐公子怎么沒跟著我姐姐，反而來我這里？”
徐歡房眨巴眨巴眼，看來鶴小小姐不想談這個話題啊。
他也順?biāo)浦刍氐溃骸岸〗憧匆娢宜坪醪皇呛芨吲d，而且她有客人來，我不便打擾。”
“朋友？”鶴枝蔓回想了一下，“哦......好像是賦詩會認識了一家的小姐?！?p> 徐歡房笑道：“枝蔓小姐的琴彈得精妙，可否再彈一曲讓在下再細心品賞？”
“不可。”
鶴枝蔓后悔讓他坐下。她邀他來府，是為了讓他直接去接觸姐姐。兩人并不熟識，這公子上來便問她可有心事，第二便問可否為他彈一曲，要不要這么自來熟？說起來如果劉二公子也是這樣……
被鶴枝蔓直接拒絕，徐歡房的笑臉僵在了臉上，“啊......哈哈哈......”
“徐公子還請去找我姐姐吧，或是叫仆從帶你隨便在府上轉(zhuǎn)轉(zhuǎn)，我還有事，不留了?！?p> 徐歡房的笑容支離破碎，他心里十萬個為什么，嘴上還是客氣有禮，“那便......不打擾枝蔓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