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愈一邊走上石橋,一邊仰頭喝酒。
他見這次前來麗景樓營銷的活動進展順利,心中便徹底放松了。
因此,不管是喝著壇中白酒,還是前往水榭唱歌,他都已是自娛自樂,享受其中。
酒意上頭,有些眼暈耳熱,這回不是裝醉,倒是真的有些醉了。
水榭四角掛著四盞大燈籠,屋頂正中垂著一盞水晶吊燈,地上鋪著蜀錦地毯,四周掛著輕羅白紗。水晶做燈,蜀錦鋪地,這麗景樓還真是闊綽。
水晶吊燈和輕羅白紗都在隨風飄舞,怪不得先前在南橋橋頭看向水榭之時,會有流光飛舞的感覺。
水榭內的十幾名藝伎見楊愈剛才被眾位官員贊譽,猜他或有不凡身份,這時看到他往水榭內走來,俱都向他屈膝行禮。
楊愈邁步之間,只見十幾個女子同時緩緩下蹲,款款彎腰,又都面含淺笑,眼中流波。這樣一個行禮的簡單動作,便顯出他們的窈窕身段和優(yōu)美儀態(tài),真是讓人賞心悅目。
此時,月色正好,湖面上波光粼粼,水榭內微風徐徐,水晶燈流光浮動,白羅紗輕搖慢舞,蜀錦地毯上十幾個美人,個個都是丹唇玉齒,明眸善睞,云髻峨峨,衣袂飄飄。
也不知是酒意使他眼暈,還是環(huán)境讓他迷糊,他看著這如仕女圖中下來的女子,只覺得看到了月中仙娥。雖沒有褻瀆之心,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他看著諸位佳麗,已經放松的心神更加歡喜,便對著她們作揖行禮:“諸位姐姐,小生楊愈,打擾了?!?p> 其實,在這時代,姐姐妹妹什么的稱呼可不是能亂叫得的,只是他這段時間隱隱約約的明白了,叫女子姐姐似乎有許多方便好處,這讓他形成了一股以“姐姐”為禮貌稱呼的潛意識。
當然,他也知道,這“姐姐”可不能用來稱呼平常人家或者官宦人家的陌生女子,只是如今在這青樓之中,想來是可以用“姐姐”的稱呼來拉近關系的。
諸女見他長得一表人才,不管是身形容貌還是穿著打扮都是不俗,又見他得體有禮,口稱姐姐,便都互視一眼,掩唇嬌笑。
一位女子笑道:“楊公子,你可是來唱曲的嗎?”
“正是,還請諸位姐姐多多指教,——請借阮咸一用?!?p> 他見水榭之內樂器眾多,有琴有箏,有竹簫,有琵琶,有阮咸,有羯鼓,便挑了一個阮咸。
楊愈以前的理想就是音樂文藝,只是被父親逼著去讀了理工科。
但理想畢竟不能割舍,他讀大學的時候,便參加了音樂社團、曲藝社團。因此,除了最擅長的笛簫,什么琵琶、阮咸、古箏,他也都是上手過的,不過也只是上手,達不到可以演奏的程度。即便如此,將阮咸用來打節(jié)拍一般的伴奏,還是能對得上音準的。曲樂不分家,他擅長笛簫,也就被曲藝社團邀請加入。因此,昆曲、越劇什么的,他也能來上一段。
他在欄桿邊坐下,手中抱著阮咸彈撥了幾下,找了找音準,便一邊彈撥一邊唱:“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
他這種后世流行歌曲的唱法,與如今時代的唱腔大不一樣,才唱了一句,水榭中的女子便訝異的互相對視著。
另一邊的眾位官員也竊竊私語起來。
“這是什么唱法?”
“沒聽過,不過……”
“曲調多變,唱腔獨特,雖然怪異,但還尚可一聽?!?p> “這書生能創(chuàng)出新詞牌,自創(chuàng)一個新唱腔也不奇怪了?!?p> ……
這歌曲《新望海潮》放在后世之中會略嫌平淡,但與唐朝流傳至今的唐音唱法相比,還是勝在了婉轉多變和唱腔獨特,眾位官員一開始還聽得不甚習慣,但只要是人,對美的感受就會相通,不一會,眾人逐漸的也都覺得悅耳動聽。
剛剛聽到“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一個武德司校尉從麗景樓內急急跑來:“諸位大人,節(jié)帥有請。”
一聽是節(jié)帥相召,正在陶醉于歌曲中的眾位官員急忙起身而去。這位節(jié)帥不同于其他節(jié)度使,可怠慢不得。十幾個官員一邊腳步匆匆,一邊正著衣冠。
楊愈在水榭之中看見聽眾離席,便也停了下來,心中好奇:這些人急匆匆的進去樓中,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我這白酒的營銷活動還只完成了七成呢,接下來是走是留?
正在心中盤算,一個女子聲音傳來:“楊公子,你這唱腔可真奇怪,可也真好聽。可否請你繼續(xù)唱完這詞?”
楊愈循聲望去,見是一位穿著白綢襦裙,外披綠羅薄紗的女子。這女子容貌甚美,身材突出,方才楊愈一進水榭,一眼掃過,就在這十幾個女子當中注意到了她,只因她是這十幾人中長得最為出色的,想不注意都難。
她梳了個朝天髻,發(fā)髻上插著幾支白玉簪子。她鵝蛋的臉型,高高的鼻梁,圓巧的下巴,殷紅的雙唇,嘴角邊有一個小小的黑痣,這黑痣不減她的美麗,反給她添了更多嫵媚,讓她像是一朵暗夜盛開的紅玫瑰一般耀眼。
楊愈看著這女子,略一沉吟,心中又有了主意,便對這女子笑道:“好啊,姐姐你叫什么?”
那女子走近曲了曲身:“妾身名叫煙蘿”。
“玉樹瓊枝作煙蘿,真是好名字。”
那煙蘿呵呵嬌笑:“多謝公子。只是這詩嘛,卻是亡國之君李煜作的‘破陣子’中的一句。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唉,妾身蒲柳之姿,又流落風塵,怪不得公子會這般嫌棄看我。”
嗬,這麗景樓的名伎就是不一般,詩文樂舞都要通曉,而且擅長在言語中以退為進的撓人心肝,楊愈心中感慨,口中笑道:“哈哈,姐姐仙姿玉質,哪個傻子會來嫌棄?”
場中女子聽他這樣貧嘴,都掩唇輕笑出聲。
煙蘿更是笑得有如風中輕擺的柳枝,她舉著袖子掩住笑口的笑了一會,說道:“既然公子不嫌棄,便將方才的曲子教給煙蘿,好不好?”
楊愈微笑頷首:“好啊,其實這曲子我并不喜歡,我先將它唱完,一會再唱一首我喜歡的?!闭f完,便將這《新望海潮》接著唱了下去。
一曲唱完,煙蘿笑道:“很好聽啊,煙蘿從來沒聽過這么好聽的曲子,公子怎么不喜歡?莫非公子譜了更好聽的曲子?”
“那是當然,我現(xiàn)在就唱一唱我喜歡的歌。聽好了!”
楊愈確實不喜歡這首《新望海潮》,《望海潮》詞是好詞,但這《新望海潮》的曲調在他看來配得不怎么樣,只是新詞牌和新曲調一定是并行出世的。既然他將《望海潮》現(xiàn)于世間,那就必須要有曲調相配,這才迫不得已,必須登臺來唱一唱。
他在阮咸上快速彈撥了幾下,就要開始唱另一首,恰在此時,又看見南邊石橋上急急走來一人,卻是蘇攜蘇知府。
楊愈趕忙站起身來迎了過去:“老師。”
蘇攜點點頭,將他拉出水榭,走到石橋上:“楊愈,你這白酒,真的是天下獨一份嗎?”
楊愈聽蘇攜語氣急切,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確實是天下獨一份,只有學生懂得釀造之法。老師,怎么?”
蘇攜舒出一口氣長氣,望著天空沉思片刻,轉頭盯著楊愈眼睛說道:“楊愈,為師接下來的話,你記牢了。你這白酒,我想要將它作為貢品呈給官家,樓上乃是京城來的武德司祝節(jié)帥,我一會便要將這白酒獻給祝節(jié)帥帶去京城,他要是召見你,你可要想好了說辭?!?p> 說著,又見楊愈皺眉不語,蘇攜嘆了口氣:“唉,并非為師要以你這白酒作為進身之階,而是想以白酒來活人。想必你也知道那花石綱,蘇州人朱勔在蘇州設了應奉局,專門在蘇杭搜羅奇石異草。這朱勔在兩浙一帶縱橫跋扈,手段酷烈,弄得民怨沸騰,如今浙南一帶已因此生了民亂。聽說朱勔要把手伸到他蘇州老家來了,怕是要不了兩年,這蘇州可就……唉,這花石綱擾民太甚,為師實在不想治下生民因此受苦。如果白酒能得官家喜歡,說不定,蘇州就能逃過這一劫。”
楊愈點頭:“原來如此,學生明白了。只是,我只帶了兩壇來,這……”
“那你還有存留嗎?”
“還有幾壇……”
“那你快去取來,——不不,你叫人去取,你在這等著,哪里都不要去,一會祝節(jié)帥說不定要召你問話?!闭f完,也不待楊愈回話,又急匆匆的往麗景樓里走去。
楊愈皺眉沉思了半晌,便要讓許大福去水致遠家取幾壇白酒,他轉頭搜尋著許大福的身影,只是看了許久,也沒看到許大福的蹤影,也不知那家伙跑去了哪里。
“公子?!鄙砗筮@時傳來煙蘿的叫聲。
楊愈轉身見到是她,眼前一亮,有了計較,她回身走到煙蘿身前:“煙蘿姐姐,你知道麗景樓對面的水家嗎?”
“水家?草鞋橋頭的水都巡家嗎?”
“正是,原來姐姐知道水家。可否勞煩姐姐幫我個忙?請姐姐去水家傳個訊,就說楊愈要取兩壇酒來麗景樓……對了,你這話要親口對水家夫人說,只有水家人才知道這酒在什么地方。嗯……你跟水家夫人說,讓門口的武德司校尉將酒送來就好。多謝姐姐了!”
“呵呵,公子還沒將曲子教給煙蘿,就要讓妾身替你跑腿嗎?”煙蘿說著,眼中帶笑的橫了楊愈一眼。
“姐姐放心,一定不讓姐姐白跑一趟?!闭f著,楊愈對她俯身一禮。
“好吧,沖你叫我一聲姐姐,姐姐便替你跑一趟,嘻嘻。公子請讓一讓,妾身要過橋去”,說著,不待楊愈避讓,已向著橋上疾步走來。
楊愈見煙蘿走到面前,趕緊側身讓開道路,只是石橋窄小,這一側身,腳跟便露在了橋面外邊,差點讓他摔落湖中。
“呀,快抓住——”,煙蘿一聲驚呼,急忙伸手過去。
楊愈情急之下,見到一根白玉雕琢一般的“救命稻草”伸到面前,趕緊伸手去抓,這才擺正了身形。
“呵呵,公子真是不小心,公子既然叫妾身去跑腿,又為何擋著妾身的去路?”煙蘿舉袖遮掩了笑口,又往楊愈面前走來。
楊愈急忙轉身,疾走幾步到了橋頭,心想:這女人實在厲害,哪個男人受得了她這種貌似無意的“故意”?
水榭之中的諸位女子見狀,都咯咯笑了出來:
“煙蘿姐,楊公子還小,可經不起你催逼?!?p> “是啊,煙蘿姐,往日那些公子貴人想要靠近你,你都退避三舍,姐姐今晚怎么轉了性子?”
“嘻嘻,煙蘿姐是看上人家了?!?p> “你別瞎說,煙蘿姐哪里是看上了人家,姐姐是抓住了人家。哈哈?!?p> ……
幾個女子嘰嘰喳喳的調笑,煙蘿已走到橋頭楊愈身前,她揮起寬大的袖口,看似無意的將袖口在楊愈臉上拂過,同時一個轉身,面對著水榭之中呵斥道:“閉嘴,姐姐是著急去辦事呢,不許這般胡言亂語,別讓楊公子看輕了我們。你說,對嗎,楊公子?”說著,又是在楊愈臉上拂過衣袖,轉身面對著楊愈。
兩次袖口拂過面前,帶起兩股香風吹在楊愈臉上,他看煙蘿對自己這般“肆無忌憚”的故意作弄,心中也是感覺幾分訝異,卻也不能落了下風不是?于是作出醉態(tài)的大笑:“哈哈,裊裊香風響佩環(huán),廣寒仙子跨青鸞。多謝姐姐‘照拂’!”
煙蘿聞言,怔了一怔:照拂?這人言語還真是有趣。隨即眼中露出笑意:“裊裊香風響佩環(huán),廣寒仙子跨青鸞。哎呀,楊公子真有好文采。”說著湊近一步,低聲說道:“姐姐才‘照拂’了兩次,你就會吟詩了,你說姐姐要是多‘照拂’你幾次,你是不是就會文思泉涌?嘻嘻,姐姐這就給你去取酒,等我回來,還要請公子多多照拂,將那曲子教給妾身哦。呵呵……”
說著,煙蘿橫了楊愈一眼,呵呵笑了幾聲,帶起一股幽幽暗香,裊裊娜娜的往麗景樓外移步出去。
龍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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