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香提著大包小包回到賓館。
“你到哪里去了?我們都急死了。黃組長在賓館下面等你,你沒看見他嗎?”“沒有啊。”“那他可能去找你去了?!薄俺鍪裁词铝藛??”“汪總有急事打電話來找你。你不在。黃組長接的電話。要問他才知道是什么事?!?p> 一會兒,黃組長氣喘吁吁回來了。進門看了看表?!翱斓较旅嫔虅?wù)中心給汪總回個電話??纯此娘w機起飛沒有?!?p> 掛通長途。汪總那邊是忙音。
“飛機肯定已經(jīng)起飛了。汪總來電話說,他太太的弟弟還是什么的,在美國出了車禍,他急于去處理??赡芤砘貋韼滋?。他說售房那事你勞苦功高。要獎你坐飛機回家去一趟。看看父母親人。一個星期趕回來就行。機票我已經(jīng)幫你定好了。身份證給我,我?guī)湍闳ト∑薄D阙s緊回屋收拾行李?!?p> 不一會。黃組長回來,進門舉票嚷嚷?!翱?,還有兩個小時,飛機就要起飛了?!?p> 突如其來。竹香有點懵。接過機票?!拔医o錢給你?!薄安灰灰貋韴箐N了再給我?!薄澳窃倭酎c生活費給你們?!薄岸疾灰?。我們自己還能對付。汪總說要你給爸媽多留點錢。別磨磨唧唧的了??熳?,不然就不趕趟了。提這么個箱子怎么坐飛機。來,用我這個能拉著走的旅行箱?!彼帜_麻利,把她的衣物換入旅行箱。然后喊了個的士,一路送她到機場。
“喔。差點忘了。汪總要你把他抽屜的鑰匙留下。拉個贊助廣告什么的要用到公章?!迸抨牭臅r候,他提出來。她掏出鑰匙給了他。
過了安檢。她朝他揮手致謝。他擺手表示不用謝。又做了個要她往里走的手勢。
飛機在跑道盡頭騰空而起。一路爬高,飛上云端。棉花般的云海在眩窗外翻卷。她的思緒也像云海一樣波瀾起伏。她,一個大山里的女子,出來闖海,闖世界。從稀里糊涂的賣酒,到無辜、無助的失去女貞。她就是這樣起步的。就是這樣開始闖海,就是這樣開始闖世界的。她也曾小小的抗?fàn)?。而換來的,卻是無奈。她并不為此后悔,也不為此沮喪。她自己當(dāng)然不會知道。與生俱來的一些東西,大山、峽谷里潛移默化的一些東西。在她的身上,在她的血液里,一直蟄伏著。那些似乎專屬于她的不屈的韌性,柔軟的堅強,大山的野性。正在慢慢地,一點點地釋放出來。好像從擦皮鞋開始,她有了自己的意志。有了按自己意愿,做事的想法和行動。到了汪總的公司以后,她覺得眼前豁然打開了一扇窗。讓她得以重新去看大海,重新審視眼前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又很無奈。闖世界可不那么容易。對于她來說,什么都是新的,什么都要學(xué)習(xí)。不到半年時間,她感覺到自己已經(jīng)變了。她看得多了,經(jīng)歷得多了,也開始想得多了。她已經(jīng)不是青澀的小女子了。
她想起了楊書記對她說過的話。的確如此,漂亮只是外表。她不會拿漂亮當(dāng)飯吃。當(dāng)然,也不會送漂亮給別人當(dāng)飯吃。要讓自己能干起來,有用起來,就要充實自己。就要好好學(xué)習(xí)。就要不斷地吸收新鮮的知識營養(yǎng)。與楊書記的擊掌為信,激勵著她。這次回去,就要買些書。她要請汪總當(dāng)她的老師。她要下功夫,花時間好好的學(xué)習(xí)。她知道了電視大學(xué)的大門,也向她敞開著。她相信,通過努力,一定能走進這所大學(xué)。
她想到了汪總。與男人一起奔波還是第一次。他戴副金絲眼鏡。面目白凈光潔。頭發(fā)一絲不茍。什么時候都是穿戴整齊。講話細聲細語,很文明,也很得體。他知識很廣,懂得很多。處處幫助她,關(guān)照她。她喜歡他。愿意在他身邊工作,聆聽他的教誨。
回到古鎮(zhèn)。古鎮(zhèn)變了,開始有點熱鬧起來。熊貓基地籌建辦公室和峽谷大旅游區(qū)開發(fā)籌建處,都設(shè)在鎮(zhèn)上。據(jù)說山上熊貓保護區(qū)已經(jīng)圈地。身穿皮大衣,高跟鞋得得得的竹香,走在青石板路上。引得全鎮(zhèn)人都矚目相看。她買了雙步行鞋換上,急于回家。峽谷也在變。大旅游區(qū)正在建設(shè)。一米半寬,拾級而上的石節(jié)梯路,有的鑿石成型,有的以水泥造就。茶馬古道變得好走多了。來到那塊以前肩竹下山,歇腳喝水的大石頭旁。她折了一些小樹枝,仍然在嘴里念叨著,仍然一根一根,支在山腳下的凹槽中。外面闖了一回,再回頭看那些凹槽中的小枝小棍,似乎在心里,賦予了它們新的涵義。人們支這些小枝小棍,無非是希望和祈禱,能撐起每個人心中的山。它們能撐得起那一座座山么?
上到女媧池邊。池水清澈見底。女媧補天。女人也能干出補天這樣的大事來。她想起那10萬元的第一桶金。想起了余總問她的那句話。“你想不想自己創(chuàng)業(yè)?想不想做自己想做的事?”竹香也想學(xué)女媧,做能干大事的女人。她能有意志,能行么?這時的她,突然發(fā)現(xiàn),心里已經(jīng)有了明確而堅定的答案。
免不了附帶想起余總。高大健壯。濃眉大眼,高鼻子。嘴上一撇一捺小胡子,男人味十足。在銀灘大海,被他從背后橫蠻粗野地抱住;嘴唇在脖頸和耳根磨磳;充滿磁性的男低音,有種特殊的魔法吸引力,撩她心扉。想把心移開都難。第一次接觸男人的身體,就是這樣開始的?!?p> 她下意識地打量周圍。峽谷靜謐幽然。她的臉紅了,而且發(fā)燙。要那是個沒太太的單身男人,當(dāng)時在她耳根,夸她美,夸她漂亮。說喜歡她,愛她。她也許就會不顧一切地答應(yīng)他,同樣緊緊的抱住他。她,一個健碩成熟的女人,蟄伏在心里的對愛的渴望,已然開始發(fā)芽,已然開始散枝蔓葉。
然而,在全無知曉的情況下,他奪走了她的女貞。她恨他。但又區(qū)別于恨敵人的那種恨。所以她對他,竟然說不出是恨,還是不恨。她自覺無辜、無助和無奈。卻又不得不獨自忍受。她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又有點相信他對她說的話。她不愿意接受他的補償和施舍。那,接受他真心誠意的幫助呢?她還沒想清楚。
踏進家門。阿爸阿媽阿弟高興壞了。她打開旅行箱。拿出帶給每個人的禮物:一人一件毛線衣;阿爸阿弟一人一雙運動鞋;阿媽一個小收音機。還有一些營養(yǎng)保健藥品。三人圍著她,聽她講大海,講外面的世界。睡覺前,沒地方洗澡。她覺得很不適應(yīng)。不知道以前在家,是怎么過來的。她建議家還是搬回鎮(zhèn)上去。古鎮(zhèn)已經(jīng)發(fā)生變化。熊貓基地建成,峽谷大旅游區(qū)開發(fā),指日可待。這兒,肯定會興旺起來。賴以生存的活路會多得很。完全沒有必要再在山上受清苦。再說,阿弟已上高中了。搬到鎮(zhèn)上,對他的學(xué)習(xí)也有裨益。商定的結(jié)果,全家同意了她的建議。有舍才有得。壇壇罐罐,豬羊雞鴨全都可以舍,要盡快搬回古鎮(zhèn)原來的家。她拿出三千元給阿爸。要他搬家后,與時俱進,建一個衛(wèi)生間。又給阿弟五百元。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他改善伙食,增強營養(yǎng)。第二天,她就與阿爸到鎮(zhèn)上,把要搬回古鎮(zhèn)自己家的意思,通報給了二妹的阿爸。又請左鄰右舍,長期買他們家竹子原料的客戶們,吃了一頓雅魚席。算是在鎮(zhèn)上重新拜碼頭。
當(dāng)天夜晚。月光明媚。竹林搖曳。峽谷寂靜。她睡得很安穩(wěn)。
安逸的日子過了幾天。
這天,二妹的阿爸上得山來。告訴她,濱海那邊出了大事。老板急得不得了。聯(lián)系不到你。輾轉(zhuǎn)找到二妹。她打電話回家。讓我轉(zhuǎn)告你,催你快坐飛機回去。而且越快越好。
竹香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大事。不敢怠慢。買了機票。風(fēng)馳電掣,趕回濱海帝都。
打開房門。一罐啤酒“啪”的砸來,她偏頭躲過。酒液飛花??纯次堇?,亂成了一團糟。啤酒瓶、啤酒罐滿桌滿地都是。汪總胡子拉碴。雙手抱頭,兩眼通紅,喝得醉醺醺的。手上也纏著紗布。
“你到哪里去了?誰叫你回去的?”
“不是你打電話給黃組長,要他買機票,讓我回老家的嗎。”她懵了。覺得他問得有點莫名其妙?!斑€說你電話說的,要我把鑰匙留給他們。是不是他們拿公章干壞事了?!?p> “原來你也被騙了。他們干的壞事,你想都想不到。他媽的?!蔽拿魅肆R起了粗話。“這兩個家伙,假傳圣旨。不怪你,不怪你。怪我眼瞎。沒看出姓黃的是魏延,腦背后長了反骨。”
她小心翼翼地收拾完屋里的垃圾。把器物擺正。把被子疊好。在衛(wèi)生間,她看到被一拳砸裂的鏡子。上面還有血痕。聯(lián)想他纏著紗布的手,可以想到,他心里的那股怒氣有多大。她給他泡了杯濃茶。心想究竟是出了什么大事,她沒敢深問下去。
他喝了幾口茶,漸漸冷靜下來。到衛(wèi)生間梳洗一番。金絲眼鏡一戴。除了臉紅之外,又恢復(fù)了儒雅。他告訴她:姓黃的蓄謀已久。瞅準(zhǔn)了他去美國,她無法聯(lián)系他的機會。撒了個彌天大謊。把她支回家去。要了抽屜鑰匙,把國土局的土地批文給賣了。
“那趕快報警。把他們抓起來呀?!?p> “警早就報了。有什么用。就算抓到了人,審出了真相,打贏官司。既成事實也很難改變。”
“那趕快找土地局,申明原件被盜。補辦新的批文呀。”
“沒那么簡單。我已經(jīng)查到了買批文的公司。人家握有蓋了我公司公章的轉(zhuǎn)讓合同。還有蓋了我私人印章的法人委托書。手續(xù)齊備。完全合法。他們已經(jīng)繳了土地款,拿了土地證。還支付了姓黃的兩人十六萬。只是可惜了一塊好地。我們要是好好操作。哪怕是炒出去,起碼也可以賺一百萬。算了,算了。只好自認倒霉了?!?p> 汪總已然釋懷。竹香卻依然糾結(jié)。真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要是她稍微有點警覺,有點防范。也不至于被騙,造成這么大的損失。她覺得自己太幼稚,太容易被騙了。她揩干凈衛(wèi)生間鏡子上的血痕。不管怎么說,都是她的錯。她欠了他的。要想辦法彌補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