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溧陽睫毛輕顫,有些許晶瑩的淚水在眼眶之中氤氳。
她想起入宮之前趙貞如說的那些話,她想起宮外的小桐,又想起剛剛離開的大哥。她像是被絞進(jìn)了漩渦之中,每一個感官都由不得她做主。
她像是被人放在油鍋上,反復(fù)煎熬,直至痛不欲生。
趙貞如的手輕輕落在她的肩膀上,他側(cè)臉的輪廓鋒利無比,就連眼底,都只剩了涼薄。
“小蕓,你不要忘記你自己是誰,你不是大魏尊貴的六公主,你只是我在街上撿來的沒有人要的乞丐。你的命,你的榮華富貴,都是我趙貞如給的。”
趙溧陽垂下眸子,看向青石板上,有幾朵桂花飄落。
她后退半步,沖他褔了福身,“四殿下恩情,沒齒難忘?!?p> ——————————————————————
太子妃嫂嫂因中秋宴會下毒一事,被母后安排在東宮里關(guān)禁閉。
此事證據(jù)確鑿,為堵悠悠之口,顧湘靜便被發(fā)配出宮,去了溫泉山莊養(yǎng)著,直到生下孩子后再行定奪。
縱使顧湘靜身負(fù)殺害皇子嫌疑,可到底是肚子里的孩子保了她一命,又因四嫂救治及時,沒有鬧出人命,父皇和母后格外開恩,將她禁足在溫泉山莊之中,也算是將她從風(fēng)暴中心拉扯出來。
趙溧陽便自動請命,陪著太子妃嫂嫂去山莊里養(yǎng)胎。
皇城之中,風(fēng)云變幻,不知道下一秒歷史的塵埃將落在誰的頭上。母后本也不放心她們二人,只怕她們呆在宮里,反而多生是非,便也任由她去了。
母后將她二人送到宮墻之外的近郊,在荒無人煙的車道上,臨走時依依不舍的拉著她二人的手,道:“今日讓你們二人去溫泉山莊,實屬無奈之舉。一旦朝中局勢穩(wěn)定了,母后便來接你們回宮?!?p> 顧湘靜便道:“兒臣明白母后的苦心,兒臣和六妹也不懂朝局,只能安心在溫泉山莊上待著,只盼母后多多保重。”
母后又囑咐趙溧陽道:“你也該收收心了,萬萬不可再像以前一樣度日。母后不指望你做些什么,只求你安分守己些,別四處亂跑,多多照顧著湘兒?!?p> 趙溧陽垂首道:“母后,你說的孩兒都知道。只是我們就這么走了,孟家那邊……”
母后冷哼一聲,“孟家算什么東西,就算毒死了孟芊,就憑她也配讓湘兒償命?禁足湘兒在溫泉山莊,已經(jīng)算是給了他孟家天大的顏面,諒他孟家也不敢再多說什么!”
趙溧陽抿唇,聽著這些話不免有些心寒。
母后對她是極盡寵愛之事,可對于后宮里的太監(jiān)宮女們,手段十分狠辣無情。若不是母后雷霆手段,也不至于趙溧陽在宮里驕橫許久,也沒有一人敢言。
就連同為姐妹的二姐五姐看見她,也是懼怕多余親近。
這偌大的皇宮里,無人敢和她趙溧陽走近。
母后又道:“只有送走了你們,母后才能安心。”
趙溧陽心里聽著有些不是滋味,“母后是要跟四哥動手了?”
“他趙貞如一直野心勃勃覬覦太子之位,眼下你大哥又去了西北,這樣千載難逢的好時機(jī),你以為他坐得???”母后似有些疲累,也不愿跟她多說這些事情,只揮了揮手,“罷了,你們?nèi)グ?,母后就算是豁了這條性命,也要替你大哥保住這太子之位?!?p> 母后催促著她們二人上了馬車,隨后就站在楊柳樹下,眼看著他們離開。
母女三人無語凝噎,顧湘靜坐在馬車?yán)锩嬉恢辈煌Dㄑ蹨I。
而覓秀緊跟在隊伍后面,兩人擦肩而過瞬間,暮遠(yuǎn)山在無人看見的瞬間輕輕拽住了她的衣袖。
暮遠(yuǎn)山身形高大清瘦,因常年習(xí)武,比旁人多了一些線條感和力量感。他穿著一身黑色長袍,腰間別著長劍,像是行走江湖的俠客。
“好好保重?!彼@樣悄聲在覓秀耳旁說了一句。
覓秀偏頭,英氣的眉頭皺起,“我到了溫泉山莊會好好練劍,將來總有一日會打敗你?!?p> 暮遠(yuǎn)山唇角輕輕一扯,他五官線條分明,這一笑起來與往日冷漠寡言的大統(tǒng)領(lǐng)身份完全不匹配。
“我等著你打敗我?!?p> ————————————————————————————
溫泉山莊屬于皇家產(chǎn)物,位于皇城近郊大和山上。
以前每每秋日,父皇便會帶著群臣在這山上秋獵。
大和山風(fēng)景優(yōu)美,山勢巍峨,奇峰險峻,山頂上美輪美奐,景色頗為壯麗。后山還有常年不斷的溫泉,從半山腰上便是連綿不絕的紅色楓葉,猶如火染森林,一片磅礴之象。
五年前,父皇便在這山上修建了行宮專用于秋獵百官休憩,取名“溫泉山莊”。
只不過眼下父皇因為西北戰(zhàn)事,心里正一團(tuán)亂麻,自然少了秋游的興致。是以整個偌大的溫泉山莊里只有她們和隨行人馬。
雖說溫泉山莊安保算是嚴(yán)密,可母后仍然不放心,還是撥了一百人馬嚴(yán)防死守。
這到了溫泉山莊里,仿佛瞬間離京城里的風(fēng)云都遠(yuǎn)了。
她再也不用想趙貞如和趙貞吉的太子之爭,也不用想明日又是誰會遭殃連累。仿佛母后一手撥開了云霧,只見清明。
趙溧陽每天就是吃吃喝喝,或者在山莊里無所事事的轉(zhuǎn)上一圈,偶爾跟太子妃嫂嫂學(xué)些簡單的針線活打發(fā)時間。
大哥的信很快就送了來。
她看見太子妃嫂嫂拿著那信,坐在槐樹下的石桌旁,神態(tài)溫柔,眉眼淺淡如畫,她神情很認(rèn)真,認(rèn)真到近乎虔誠的地步,似一個字一個字的讀大哥送來的信。
趙溧陽湊過去看。
大哥的信很簡短,不過也像他的性格,大哥本來也就沉默寡言,更是喜報喜不報憂。
家書只有短短幾行,只字不提前線戰(zhàn)事,只是說西北邊陲小鎮(zhèn)上有風(fēng)俗,哪家婦女懷孕,便會在手腕上戴一條由丈夫親自做的紅繩,以求平安產(chǎn)子。
趙溧陽看見信封里還有一根手繩,紅色的線,上面穿著一滾圓金球。那金球大小如指甲蓋,用紅線纏繞,簡單又樸實。
里面還刻了“明珠”兩個字,要湊上前看,才能分辨。
大嫂一邊看信,一邊手撫在小腹上,滿臉溫柔之色。
趙溧陽便有些驚奇道:“明珠?”
大嫂微微一笑,“他倒是把名字都想好了。明珠……聽起來是個姑娘的名字?!?p> 顧湘靜又微嗔了一句,“真是的,萬一是個兒子怎么辦?”
趙溧陽便笑,“看來大哥是想要個小姑娘。”
“他呀……沒個正形?!?p> 趙溧陽將手繩拿在手里把玩,不由嘆息道:“我這大哥對誰都冷冰冰的,只有對嫂嫂才這么貼心?!?p> 顧湘靜臉色有一抹羞赧之色,伸手奪過了紅繩套在自己手上,嗔她一句,“胡說,難道你大哥對你不好?我認(rèn)識你大哥這么多年,唯一一次見他落淚就是得知你被找到的那個晚上。你不知道那天晚上你大哥徹夜未眠,只恨不得天一亮就去見你。你敢昧著良心說你大哥對你不好?”
趙溧陽被她說得有些心煩意亂,隨后又心生愧疚,只能胡亂答應(yīng)著,“我大哥……對我是挺好的?!?p> “大嫂你坐,我出去走走。”
趙溧陽如坐針氈,最后實在坐不住,只覺得心頭堵得慌,幾乎似逃一般的離開了。
她不敢想象,要是母后和大哥得知自己不是真正的趙溧陽,該有多么痛苦和失望。
不僅如此,以母后和大哥的脾性,得知被人欺騙,她的下場比四哥府上的秋姨娘下場還要凄慘千倍萬倍。
她早就已經(jīng)想好,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她會直接當(dāng)場咬舌自盡,也好過落到母后的手里。
就這么精神恍惚的走著,剛巧走到溫泉山莊門口。
門口停著一輛馬車,上面裝滿了蔬菜水果等食材,丫鬟婆婆們正往里面卸貨。
趙溧陽這才想起,山下每逢三天送一次貨,亂七八糟的東西絡(luò)繹不絕的送上來,她和嫂嫂吃的東西才會那么新鮮。
丫鬟婆子們連忙跪拜行禮,手腳愈發(fā)勤快了,趙溧陽覺得好生無趣,除了太子妃嫂嫂,這山莊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只要她一出現(xiàn),那些婆子丫鬟們瞬間神色恭敬,背脊僵直,根本不敢與她對視。
趙溧陽無奈,正欲轉(zhuǎn)身而去,卻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馬車尾部傳來。
“六公主!”
有人喚了她一聲。
趙溧陽眉梢一抬,繞到馬車身后,才看見羅千青站在那里。
只不過他穿著一身粗布麻衣,扮做送菜小廝的樣子,頭發(fā)上還粘著幾片新鮮的菜葉子,看上去比往日少了一些出塵之氣,反而有些許狼狽。
趙溧陽一驚,隨后一喜,連忙上前道:“你怎么來了?”
說完這話,她又拉扯著羅千青進(jìn)了山莊,尋了一處僻靜之處,方才請他坐下。
羅千青有些氣喘吁吁,四處打量著山莊里的山水,笑道:“六公主被困在這山上,我想六公主一定無聊透了,特意來陪六公主解悶兒?!?p> 趙溧陽有些恍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很是沒頭沒尾的來了一句,“這汴京里也只有你肯跟我做朋友?!?p> “汴京城里有多少閨中小姐想要跟六公主成為朋友,是六公主自己曲高和寡,不肯與別人交心。”
趙溧陽冷哼一聲,“你到底是來陪我解悶兒還是來教訓(xùn)我的?”
羅千青連忙求饒:“不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