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吃下了那個馬鈴薯,和小孩成為了朋友,所以,當(dāng)他聽到有位從城外面來的劍客要屠龍,他就立刻擔(dān)心起他的朋友來。
于是,他把白天的時間都用來跟蹤劍客,想著劍客一旦找到了什么線索,他就能早早回家喊龍不要出來了,這樣龍就不致于會被劍客用劍殺掉。
那一宗滅門案后,劍客在城市立下了莫大的兇名,人們視他如惡鬼,紛紛躲避他,生怕惹火燒身。
但劍客似乎并不在乎人民群眾的看法,即便外面的謠言已經(jīng)夸大到說他是地獄派來的修羅夜叉,殺人喋血,無惡不作,甚至有人危言聳聽地說,城里邊每天死那么多人,有很大一部分就是他動的手。
他也毫不在意,他的心里只有劍,容不下太多繁雜的人心。
當(dāng)然,也不乏有一些鋌而走險的人過來問劍客能不能幫他殺人,但劍客一律拒絕,因為弟弟給的報酬實在太多,一時半會兒也花費不完,除此以外,弟弟還允諾他可以住在巷口的一家茶館,吃喝全部免費。
換句話說,就是弟弟把劍客包養(yǎng)了,只不過對方并非什么柔弱的嬌娃,而養(yǎng)他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奢華的金屋。
劍客很喜歡這間茶館,他說坐在這間茶館里是可以感悟到‘道’的存在。
弟弟自然不曉得何為‘道’,‘道’對他又有什么用途,此刻他在全副身心地投入到內(nèi)城區(qū)的建設(shè)當(dāng)中。
一切眼看馬上就要走上正軌,只要能把劍客這個不穩(wěn)定因素安定下來,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他也樂意。
劍客很少練劍,幾乎每一個上午都是在茶館開門的一張桌子上度過的。
而中午一到,他就會吃一碗清湯掛面,吃完就把腿放在桌面上,背倚著凳子,瞇起眼睛,悠悠地打一會兒小盹。
他的呼吸聲不是很大,就像窗外陽光中緩緩飄落的樹葉,小孩一直待在小巷外面的一塊石頭上,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劍客。
小盹后,劍客起身,離開茶館,他路過門口的一株盆栽時,都會抬手摘下一片葉子,叼在嘴里。
時間在午后的陽光中漾開,劍客踢著腳下那一雙老舊的木屐,在青石磚鋪設(shè)的巷道上漫無目的地行走,小孩則鬼鬼祟祟地在他身后跟隨。
仇家和挑戰(zhàn)者們總是會在下午找到劍客,他們或是潛伏在某棟老屋的樓頂,某堵爬滿爬山虎的土墻后面,或是鬼鬼祟祟地從鬼鬼祟祟的小孩身邊經(jīng)過。
當(dāng)然,也會有一些勇敢的人會選擇光明正大地出現(xiàn)在劍客面前,他們的理由多種多樣,有的因為情傷,有的是因為家仇,有的是因為是非,有的是因為恩怨...
也有的是因為仰慕,僅僅希望能死在那把絕世之劍的鋒刃下。
對于人們百般千般的說辭和質(zhì)問,劍客的回復(fù)永遠只有一句。
“拔劍吧。”
不管對手是拿錘子還是拿鐮刀,抑或是赤手空拳,似乎在劍客眼里他們都是和他一樣的劍客,都是駕馭著劍,或者被劍駕馭的人。
天氣好的時候,萬里無云,劍客的劍就會斬開漫散的陽光,天氣陰涼的時候,劍客的劍就會斬開影子,而起風(fēng)時,它就會斬開烈烈呼嘯的大風(fēng),一旦下起了雨,它就會筆直地斬斷綿密的雨點。
小孩發(fā)現(xiàn),劍客的劍跟普通的劍不同,它總是要斬開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之后才會抵達敵人的身體,然后再痛下殺手,一劍將敵人的身體切開。
劍客到現(xiàn)在還活著,就說明了以前那些向他拔劍的人都死了,小孩親眼目睹的就不下一百個,換而言之,他見證過劍客出手了上百次,而每一次都是用不同的劍式。
他把劍客的這些劍招全部記下來,回家摘抄在一個本子上,旁邊寫滿了分析。
等到月圓之夜,他就會抱著本子來到天井,一邊把劍客的招式演示給龍看,一邊告訴它這招那招應(yīng)該怎么樣躲。
這些分析大多都是出自于他的推測,他也說不好要是自己親自對上了劍客,這些那些寫滿好幾頁紙的分析到底還管不管用。
但他沒有辦法,他想保護自己的朋友免遭于劍客的屠刀,似乎就只有這種又蠢又天真的辦法。
龍也不知道聽沒聽到小孩想要表達的意思,它一邊趴在天井旁邊的空地上啃著馬鈴薯,一邊呆呆地望著那個在月色下?lián)]舞木劍的伙伴,金色的瞳孔澄澈見底,就像天空那一輪圓潤的月亮。
小孩一本正經(jīng)地趴在地上,與龍面對面地躺著,他對龍說,不要分心,這些都是有用的技巧,將來說不定會救你一命!
龍愣了半天,嗚嗚地叫起來,吐出粉紅色的舌頭舔小孩的臉。
小孩連忙作出噤聲的手勢,嚴肅地跟龍說,不要出聲,要是被爸爸媽媽發(fā)現(xiàn)了,你可是要被抓去市場上賣掉的!
龍接著又嗚嗚地叫了兩聲,湊了上去,用額頭蹭小孩的臉。
小孩也忍不住呵呵地笑了幾聲,隨后便抱著龍睡著了,后半夜,孩子的父親路過院子,把熟睡的小孩帶回屋子里去,然后又把龍放在打水的桶子里,慢慢地放回井底。
廚房的地板放了一大袋子的馬鈴薯,小孩的父親放下龍后,又提著水桶去廚房,往桶里面塞滿了馬鈴薯,同樣放到井底里去。
做完這些,天也差不多該亮了,男人廚房里忙活做早飯,抓了一把小米,倒進半鍋清水,生火熬粥。
熬粥的時候,他回到客廳拿起那本發(fā)黃的《道德經(jīng)》,搭著一張小木凳坐在廚房門口,一邊看書,一邊等著白粥煮熟。
這是他一天中少有的休閑時光,很多年過去了,手中這本書他已經(jīng)看過了不下過百遍,而抄寫的一百份手稿早已靜靜地躺在書柜的角落,只是一直沒有去交。
如今他也能弄懂里面的每一個字了,但卻始終沒有弄明白書中所寫的那些玄之又玄的東西。
但他能清楚地感知到那種東西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