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寺后山是一座萬丈懸崖,流水猶如狂野的巨龍從天而降,綿席千里。
隨著他們走進,咆哮聲愈發(fā)清晰。
潭邊有一顆參天古樹,經(jīng)過水的滋潤變得極為茂盛,枝葉伸展,粉紅色花瓣飄落在空中。
根莖粗大,有一部分更是破土而出,形成了一對天然的桌椅。
戒色坐在藤條上為自己沏了一壺龍井,高山流水,再加上涼爽的微風當真恰意。
瀑布底下,小沙彌光著膀子艱難的立在一塊巨石上,莫大的壓力令他直不起腰,流水擊打在身上,這種感覺可不比竹條好受。
眼神望向遠方,魚蝦在不遠處嬉戲,他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轉(zhuǎn)移肉身上的疼痛。
很快一條紅色的魚吸引了他的注意。
“紅色的鯉魚?”他的眼中露出好奇。
只見那條鯉魚被同伴團團圍住,在一團褐色中有些格格不入,也許在同伴眼中這就是個異類。
紅鯉魚嘴中吐著泡泡,眼神生動的閃過一絲靈動,魚尾擺動,不斷后退。
而那群青灰色鯉魚不屈不撓,甩出魚尾擊打在它的臉上。
“你們不要欺負它!”心善的小沙彌焦急出聲。
不過,人和魚又怎能溝通。
紅鯉魚卻是出奇的朝這邊看了一眼,僅僅一瞬間,小沙彌并未察覺。
見無用,他頂著水柱抓起身邊的碎石,朝那邊仍了過去。
“咚——”
聲音沉悶,不偏不倚正好砸入魚群。
先前還圍起紅鯉魚的魚群,瞬間被打散,小沙彌也松了口氣,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小魚兒,快走吧,今后別再被人欺負了!”
就在此時,平靜的水面突變,先前被擊退的魚群竟全都朝他游去,速度極快。
待臨近,一躍而起向著小沙彌撞了過去,碰到他的肚子后又彈回了水面,這一舉動令他有些驚奇。
一條,兩條,無數(shù)只鯉魚朝他撞了過去。
沖撞力也比原先大了數(shù)十倍之多,原本抵抗瀑布就很吃力的他,現(xiàn)在變得更加艱難。
終于,在一連續(xù)的撞擊后,小沙彌精疲力竭整個人轟然落入水中。
他的水性很差,掉入水中后更成為了那群鯉魚的戰(zhàn)場。
“咕咕咕咕……”在嗆了幾口水后,朝著古樹的方向大喊道:“師叔……救命……我不懂水性!”
戒色本就離他不遠,就算他不說也已明白了先前發(fā)生的一切,他端起一杯茶微珉了一口,悠哉道:“不懂水性,那就找一個懂水性的?!?p> “我……咕咕咕……”沒有人回答他,小沙彌大腦變得空白,肚子已經(jīng)微微鼓起,身體不停起伏,魚群圍繞著他依舊不依不饒。
盡管石頭就在眼前,卻是那么遙遠。
就在他的眼神將要渙散時,原先離去的紅鯉魚,朝他游了過來,貼在他的手心,示意他抓緊自己。
小沙彌緊抓魚身,紅鯉魚魚尾快速擺動,縱然一躍,力氣之大直接將他帶出了水面。
看了一眼趴在石頭上狂嘔潭水的小沙彌,圍著石頭游走兩圈便向著魚群沖去。
見人被救走,魚群瞬間暴動,紛紛游向它,紅鯉魚魚鰭擺動,不退反進。
將其它鯉魚一一甩飛,一時間整整二十條鯉魚,無一魚敢向前靠近。
仿佛達成一致,魚群調(diào)頭便跑。
小沙彌將肚中潭水吐盡,貪婪的呼吸著空氣,待看到紅鯉魚以一敵二十的場景,一時目瞪口呆。
“你……你原來這么厲害?”他張口結(jié)舌道,甚至有些懷疑,是不是因為先前它欺負了人家,所以人家這才叫幫手來圍堵。
真是越想越有可能。
將魚群趕跑后,紅鯉魚朝著小沙彌吐了幾個泡泡,一溜煙鉆入水底,留下一道漣漪。
“小家伙,玩夠了就繼續(xù)修煉?!苯渖降恼Z氣從古樹處傳來,話語間身旁的壺子漸起白霧,伸手將之提起,又為自己泡上了一壺。
“師叔?!毙∩硰涊p喚了一聲。
“我剛剛差點死了?!?p> “然后呢?”戒色端著茶道。
“師叔方才為什么不救我?”
“剛剛你快溺水時,是何感覺?”戒色又道。
“嚇死我了!”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哽咽。
“這說明你修行還不夠,凡事有因必有果,既然你種下那份因,就必定要承受這份果,世間因果皆有定數(shù)。”戒色悠然道。
小沙彌愣了愣道:“可它們以多欺少!”
“結(jié)果如何?”
他念頭微動,好似醒悟了,又好似沒有。
“結(jié)果都被紅鯉魚打跑了?!?p> 戒色沉默不語,小沙彌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繼續(xù)修煉吧!”
“哦……”他摸了摸小腦袋,站回原位。
頭頂瀑布,腳踏巨石,任憑流水沖刷他的身軀。
潭水深處。
紅鯉魚玩弄著泡泡,注視著那個在猛烈的瀑布底下,直起腰板的幼小身影,紅色的大尾巴搖擺著,好像是一簇開在水中的火苗。
經(jīng)過這一個小插曲,小沙彌變得更加專注了,他抬頭望向天空沒有再去理會水中之事,當然,也沒有看見那條深紅色的鯉魚。
此時的太陽已經(jīng)升到正中央,正是天氣最炎熱的時候,即便他覆蓋在水中,依舊能剛受到那份灼熱。
他想到了在訓練場的師兄們,還有先前為他出頭的黑碳師兄,這番爆曬下,不知道他們的腦袋會不會被烤熟。
“當!——”悠揚沉悶的聲音至遠方傳來。
這是佛寺的古鐘,一般不輕易敲響,一但響起必定是——開齋了!
“今早的功課就到這吧!”戒色抖了抖身上的花瓣,起身說道。
小沙彌手腳并用趴在石塊上慢慢的行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要是再掉進水中可不會有魚來救自己了。
終于安全抵達岸上。
他拿起先前掛在樹梢上的僧服,穿好鞋襪,衣襟上還留有許花香。
揉了揉酸痛的肌肉,跟在師叔身后。
修煉完在去看途中的風景,真是分外美麗。
沒一會便走到了訓練場,這是去齋堂的必經(jīng)之路,師兄們沒有在練鐵頭功,也沒有在誦經(jīng),而是將手代替了頭稱在地上。
小沙彌清楚的看見師叔的臉開始慢慢變黑,額頭好似有一朵烏云在慢慢凝結(jié)。好似醞釀著暴雨雷霆,滿臉陰沉的走了過去:“我是這么教你們的嗎?”
“說話!”
“是我讓他們這么練的。”覺遠漫步走出:“怎么?身為他們的大師兄的我,難道還沒有這個資格嗎?”
“覺遠,這些年你學到的就是目中無人和不敬師長嗎?”戒色被他氣笑了。
快有十年沒人敢這么頂撞自己了吧?
覺遠抬手示意眾武僧停止訓練,面向他說了一句不著邊的話。
“我覺遠自始至終從未曾有過改變,也依舊不喜愛豆花?!?p> “可我還是去了!”
武僧們聽的云里霧里,小沙彌也是有些摸不著頭腦:“這跟豆花有什么緣由嗎?”
武僧中個別幾個入門較早的長者明白了,卻沒有出言點破。
“呃……”戒色啞口無言,有些無地自容。
為了今天能夠收拾一下小家伙,昨天夜里相邀覺遠,請他品嘗品嘗自己親自磨出來的豆花,順便加了點瀉藥調(diào)味。
現(xiàn)在聽到這番話語真是令他很羞愧,也很悔恨。
他好恨,好恨自己當初加的時候才加了那么一小撮,要是劑量在大一點的話,他絕對不會這么快緩過來,在自己身邊晃悠。
暗嘆了口氣:“心還是太軟了!”
這一切看在覺遠眼里,還道他在懺悔。
戒色:“早說啊,我特娘做出來了你再跟我說不喜歡吃,為什么不早說!”
覺遠眼角微微一抽,感覺有點快控制不住自己的雙手了:“你現(xiàn)在應該跟我說的就是這些嗎?你難道沒有一點悔過之心?”
戒色眉毛一挑,上下打量著他:“那又怎樣,你奈我何?”
現(xiàn)在的覺遠雖有所好轉(zhuǎn),卻還是有些病懨懨的,腳步虛浮,臉色病態(tài)依舊。
不知道有多虛……
“原先還打算狡辯一下,如今看這幅手無縛雞之力的模樣,何懼之有?!?p> 覺遠咬牙切齒道:“你還是一點沒變,還和以前一樣無恥!”
“無恥是我的座右銘”戒色道:“不過,敢這么說你師叔,我可要好好教訓你了!”
說著,便擼起了身上的袖子,好像真的要動真格般。
覺遠面朝一眾武僧道:“你們先去齋堂,我和師叔有些私事要處理?!?p> “不要,大師兄,寺里可是規(guī)定了不許同門相殘!”小沙彌有些擔憂道。
覺遠摸了摸他的腦袋道:“小師弟放心,我們只是切磋而已,必定點到為止!”
“哈哈哈!小家伙放心,倒時我會手下留情的!”戒色摩拳擦掌,興奮不已,對他來說可很少能有這樣的機會。
“對啊,小師弟我們就別參合大師兄跟師叔的比試了,鐘聲都敲到第三次了快走吧!”黑人師兄拉起他的小手勸解道。
小沙彌對他還是有些好感的,昨天給自己饅頭里加榨菜的就是他,今天訓練時又幫自己說好話,結(jié)果被師叔懲罰。
心中隱隱有絲愧疚,沒有再說話,任憑對方將自己拉向齋堂。
只不過,那時不時轉(zhuǎn)過頭的眼眸中,卻怎么也掩蓋不住憂心。
“來小師弟~”黑人師兄給他打了一碗端上來:“沒想到晚膳竟然有豆花,這可是好東西?。〔粌H補中益氣還可清熱潤燥,最適合夏天食用,經(jīng)過山泉磨出來的更為香甜可口?!?p> “多吃點,方才我去打的時候看了一下還有很多呢!”
“往??墒呛苌儆袡C會能吃到這個的,但今天,管夠!”
他端起碗便狂吃,那碗比他兩只手還要大,真不知道是碗還是該叫盆。
“誒?”
“小師弟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嗎?很甜哦!”見他絲毫未動,不禁心中略微疑惑,而后一拍后腦,猛然道:“是不是不愛吃甜食?師兄這就給你換一碗。”
說著,便朝著碗伸出了手。
小沙彌輕推道:“謝過師兄,我很喜歡,只不過有點擔心大師兄和師叔會不會出事,所以還不想吃。”
“噢噢!這樣??!”黑人師兄道。
在他旁邊一直沉默的白人師兄插了一嘴:“不必擔心,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別看大師兄和師叔平時總是誰也不服誰,他們的關系可是咋們寺里最好的!”
小沙彌:“?。俊?p> “想不到吧?”那位師兄道:“若不是這樣,方丈又豈會任由他們這樣。”
當初大師兄來寺廟時跟你一般大,比你還瘦弱許多,沒有選進武僧,成了飯頭僧。
那時師叔也是飯頭僧里的管事,不忍他每天因落選而失落,決定親自教授他武藝。
因為天生體質(zhì)瘦弱,吃的苦比常人要多得多,但他憑著一股信念咬著牙,最終超越了那一輩的所有武僧。
武僧之中沒有輩分只有強弱,只要是武僧無論你入門多早,如今,都要喚其一聲‘大師兄!’
可以說大師兄和師叔的關系不僅是同門,更是亦師亦父,亦兄亦友。
“原來竟然還有這份緣由。”小沙彌失神道:“先前大師兄說自己過去還沒自己健碩,原以為是在安慰自己,沒想到是真的。”
“大師兄能走到現(xiàn)在,所吃的苦可比現(xiàn)在的自己要多得多?。 ?p> 他目光曦意神情充滿著崇拜:“我一定要加油,不管今后多苦多累也要堅持下來,要變得跟大師兄一樣厲害!”
端起碗中的豆花吃了起來,只有吃飽才能長的更壯實,才能跟上大師兄的腳步。
現(xiàn)在他心中的那份擔憂也消散了,憑著這份關系,大師兄又怎會真的舍得下手呢!
怕也是嘴上說說而已吧?
“嗯,果真很甜!”豆花入口又滑又嫩,心情好的時候,果然更甜蜜。
“大師兄和師叔回來了!”黑人師兄眼神一亮,隨即又語氣疑惑道:“師叔的眼睛怎么了?”
“噗!哈哈哈!?。 弊屑毚蛄苛艘幌?,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眼眶莫不是被煙熏的?”他伸手指著對方左眼,左眼框一圈都變成了紫青色,而右眼卻是完好如初。
旁邊那位師兄看不過去了,輕咳一聲,用胳膊撞了撞。
反應過來時,發(fā)現(xiàn)整個齋堂就自己一個人失態(tài),所有人都用古怪的眼光看過來。
戒色黑著臉走了過去:“很好笑嗎?”
他使勁搖頭。
小沙彌嘀咕道:“不是說大師兄和師叔關系很好嗎?”
這話無疑是火上澆油,讓戒色將矛頭指向了黑人師兄。
戒色氣的臉色鐵青,倒是覺遠看著桌上的豆花,問了一句:“這豆花是哪來的?”
“回大師兄,這豆花時昨日齋堂的同門磨的,聽說是師叔的意思?!卑兹藥熜值溃秃谌嗽谒吕镪P系還算不錯,故意說出實情,就是想轉(zhuǎn)移師叔的注意力。
覺遠一聽,似笑非笑的望向戒色:“你不是說那碗是你親自做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