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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一夢醉煙波

第八章 春宴(一)

浮生一夢醉煙波 退步青年 4149 2020-11-09 13:00:30

  自洛府承接春宴之后,洛景恬心上像壓了座山似的整日郁郁寡歡,被傳出洛家三小姐無才無能之言后,洛夫人竟然病倒,洛府陰云籠罩,絲毫沒有春日向榮氣息。

  洛景恬苦悶無處所訴,通過丫頭私下約了韓墨兒幾次。韓墨兒見洛景恬下顎尖尖,曾經(jīng)鮮妍明媚的臉龐瘦得僅剩巴掌大小,心中不忍?;馗畬懥艘惶状貉绶桨?,大至春宴的創(chuàng)意主題、活動形式、場地布置,小至請?zhí)O計、菜色搭配面面俱到。韓墨兒原是學生會骨干,組織過的會事不計其數(shù),可謂經(jīng)驗豐富、戰(zhàn)績斐然。她又在春日方案中融入曾見的明星婚禮創(chuàng)意,此次春宴如不出錯亂、紕漏,定會讓人耳目一新,贊嘆不已。

  可誰知,她韓墨兒自己就是整個春宴最大的紕漏。

  洛家的春宴定于月上中天之時。夜宴在都城也不是什么新鮮事,古時無電,全靠燭火取光,夜宴中雖用大量燭火,但照明效果欠佳,再精致的設計,也如明珠蒙塵,不顯光華,因此最近幾年沒有府邸設過夜宴。聽說洛府設了夜宴,很多人在收到請?zhí)麜r所帶來的震撼之感被沖淡了許多,幾位向來與洛景恬不睦的貴女湊在一起磕牙閑聊,中心思想也不外乎是“洛景恬不過如此”。

  入夜,洛府大門口車水馬龍,各家前來赴宴的馬車上均掛著照明的燈籠,遠遠看去猶如俗世天街。

  韓墨兒和孟老夫人坐在一輛馬車中,韓嫣兒、韓瓊兒和孟淑娟坐在一輛車中前往洛府,孟老夫人慣會做這種文章,只為讓外人感其慈善,寵愛失母嫡孫女。

  馬車行至二門便換了軟轎,下了軟轎韓府幾人入了待客的廳堂,廳堂中已有多位早到的貴婦及小姐,孟老夫人被洛夫人引著,與喬府的喬老夫人同坐了主位。

  孟老夫人雖與喬老夫人同坐主位,但都城無人不知喬老夫人地位超然。喬老夫人夫家雖僅為太醫(yī)院左院判,在都城并不顯赫,但因喬老夫人是先帝乳母,又于當今圣上關(guān)系親厚,加之,喬老夫人慈善公正,從不恃寵立威、依靠賣老,所以喬老夫人極得人敬重,在都城貴族后宅中舉足輕重。

  韓墨兒一走進屋,便感到無數(shù)道目光向自己看來,都城最受矚目的貴女實至名歸。

  今天韓墨兒上身穿大朵牡丹翠綠煙紗碧霞羅,粉色墜地水仙散花百褶裙,身披金絲薄煙正黃色娟紗,紅色、綠色、粉色、黃色集于一身,不鬧眼睛的只有瞎子。她鬢發(fā)斜插鑲嵌珍珠碧玉步搖,一朵白玉海棠在另一鬢間呼應,華蓋滿頭、富貴逼人,一身行頭不負重望地讓人大飽眼福。

  韓墨兒跟著孟淑娟向在座老夫人、夫人見了圈禮,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到了小姐堆里,看到身邊的幾位小姐或多或少地往外移了移身子,心中好笑。

  這時,韓墨兒身邊的一個穿鵝黃色衫子的小姐,拉過另一個華服小姐,刻意地低呼道:“齊家姐姐,你這手鏈實在新穎,可是龍寶齋年初時競拍得到的“纖石”先生的作品?”

  穿鵝黃色衫子小姐口中的齊家姐姐,是齊府齊三小姐齊寶君,齊三小姐長相中上、才情一般,因其祖父為樞密使,其父又為當今圣上幼時伴讀,與圣上情誼非同一般,如今官至左右散騎常侍。

  齊家父子二人皆高官厚祿、帝寵不倦,因而齊三小姐在都城貴女中也非比尋常,擁躉無數(shù)。但齊三小姐驕縱、善妒,心無城府又喜與人口角,有人追捧也樹敵無數(shù),真真是個攪弄是非的王者。

  此時,齊三小姐微微抬起晧腕,兩條手鏈從衣服的廣袖中露出,掐絲蛇節(jié)銀鏈,上穿多顆銀托雙面寶石球,一顆為檸檬黃綠寶石、一顆為湖綠色碧玉,一顆為青草色綠幽靈石,一顆為白色水晶,幾顆玉石中間穿插銀質(zhì)多寶墜,巧妙的配色使得手鏈清爽、生動,與這春暉相映成趣,抬手間玉石輕碰叮咚作響,盡顯豆蔻女子的青春、活潑。

  小姐們的目光都在手鏈上糾纏,自持身份的還能控制好目中欣羨,一些眼皮子淺的,直接湊到近前伸手去碰,齊三小姐哪里舍得,偏手而躲。

  待大家都欣賞完自己的手鏈,齊三小姐才堪堪開口回答穿鵝黃衫子小姐的問話:“是啊,正是纖石先生年初時的作品,龍寶齋拍得他的設計手稿后,只做了三對手鏈,一對被景夫人送與成平縣主作為及笄之禮,一對淮南王世子送與世子夫人,還有一對就在我這里了?!?p>  韓墨兒只瞟了一眼手鏈,便轉(zhuǎn)頭認真地吃著一塊酥子糕,不言不語。

  齊三小姐每每見到韓墨兒都要話里話外的嘲諷幾句,今天見她對自己的寶貝手鏈并不捧場,更要開口譏諷:“我這手鏈雖說是纖石先生名作,但在韓家大小姐眼中還不及一塊酥子糕呢?!比缓笠耘磷友诿孑p笑。

  齊三小姐的擁躉向來知道三小姐心思,馬上跟話:“呦,韓家妹妹手上這掐絲琺瑯的鐲子也是不是凡品啊,只是是不是略小了一些,妹妹,你戴著不勒得慌嗎?”

  此話一出,堂上不少小姐都噗嗤笑了起來,齊三小姐齊寶君眼中含諷,等著韓墨兒答話。

  韓墨兒不疾不徐咽下了口中的酥子糕,又用茶水漱了口,用帕子細細地擦了手,才抬眼看向問她問題的小姐。

  “不好意思,這位姐姐,墨兒愚笨,記不得姐姐是哪家的千金了,我們曾經(jīng)見過?”

  問話的小姐沒想到韓墨兒開口未答問題,倒問她是誰,她看向眾小姐目中揶揄之色,一時不知道被一個傻子記住是好,還是忘記是好。

  被忘記名字的小姐正猶豫如何回答,韓墨兒再次開口:“姐姐也不用自我介紹,墨兒愚笨且健忘,對自己不感興趣之事向來不大記得。”一席話說得大家都繃著笑,不知是該笑韓墨兒太笨,還是該笑被傻子不當回事的問話小姐。

  “我這鐲子內(nèi)有卡扣,可以根據(jù)圍度進行調(diào)節(jié)?!表n墨兒退下一支鐲子,給大家演示:“鐲子的一側(cè)插入另一側(cè)之中,如果圍度小了就調(diào)換一下卡檔,這鐲子柔韌,不會因為調(diào)換卡檔而扭曲變形?!?p>  這其實就是簡單的調(diào)節(jié)手表帶的原理,但在大歷朝首飾的設計中還絕無僅有,新鮮的事務總是能引起人們的探究,眾小姐專心地看著韓墨兒演示,待鬧明白其中關(guān)鍵,不少人點頭稱贊,覺得有趣。

  提問題的小姐,沒有能羞辱到韓墨兒,還反被韓墨兒出了彩,怕齊寶君責難自己,飛快地梭了一眼齊寶君,果然看到齊寶君面色不虞,怒視于她。

  正待她絞盡腦汁要掀起新一輪的口舌時,韓墨兒的妹妹韓嫣兒為她解了燃眉。

  韓嫣兒親昵的開口:“姐姐,這么有趣的鐲子,你竟私藏,不光我與三妹沒有,祖母和母親怕是也沒有一支吧?”

  聽著是姐妹間的無傷大雅的玩笑話,可有心人一聽便知,這是給韓墨兒扣上了不敬親上的罪名。眾小姐深知閨閣名譽以品行端莊為最佳贊許,而“品行”二字要分開來看,韓墨兒的愚笨、粗鄙只是“行”上有瑕,而背著祖母和母親私藏東西、不敬親上則是“品”上有失,這無異于罵韓墨兒有背人倫。

  韓墨兒心中嗤笑,韓嫣兒在眾人面前跳出來攀扯自家姐妹的行為實在愚蠢,不過她這劑藥卻是下得剛猛,若處理不好,韓墨兒品行皆失的形象,必將口耳相傳、喧囂塵上,便如了大小孟氏心意,生生寒了那位榆木迂腐的便宜父親之心,對自己棄之不管,任由大小孟氏磋磨。

  韓墨兒面上表現(xiàn)慌張:“二妹休要胡說,你這樣說,姐姐是要被人恥笑目無尊長的,恥笑我一人是小,恥笑我韓府家風不正是大,妹妹慎言!”

  韓墨兒裝癡扮傻,一席話將韓嫣兒心思抖落在明面,大家小姐聽話聽音,話里三分、話外七分,哪有這般直截了當、直抒胸臆的。落在了眾人眼中,韓墨兒傻傻地為自己辯白,將心中所想落在明面,卻是歪打正著回懟了韓嫣兒,告訴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

  韓嫣兒面上青紅交加,她真沒料到韓墨兒會說出這樣一番話,本以為她只會為自己辯解,沒想到她竟引申到家風、傳承上來,此一番操作,讓韓嫣兒深深了解到:傻子不可控的道理!

  韓墨兒接言:“我胖,首飾大多戴著不舒服,就尋思了這樣一個法子,找了匠人制作,祖母、母親,你和三妹,都是纖纖晧腕,哪里需要這般上不得臺面的首飾,所以我也就未與你們說?!闭f完還有些不好意思的抹了抹臉頰。

  韓嫣兒做足了心理建設,面上好不容易堆起小兒嬌憨:“一句玩笑話姐姐怎的如此當真,倒讓外人看了笑話。”

  韓嫣兒拿著團扇掩面笑倒在韓墨兒肩頭,生生就是與姐姐撒嬌的幼妹一般,像是忘了她在外一直與韓墨兒敬而遠之的從前了。

  “這扣檔的法子是你想出來的?”一個穿淡紫色煙霞裝的小姐問到。這位小姐一開口,眾小姐皆默,眼睛轉(zhuǎn)到她的身上。

  開口相問的小姐叫趙思雅,趙國公趙齊的掌上明珠。

  趙齊先祖曾與大歷朝開國高祖武皇帝兄弟相稱,開疆拓土,共同打下萬里江山。建朝定都后,又助其蕩平四野,鏟除窺伺之敵,穩(wěn)固尉遲家江山功不可沒。

  高祖武皇帝感其功績,賜當朝唯一異姓王以示封賞,但趙家先祖卻多番上書堅辭,所書大意無外乎武皇帝為天龍之子,一統(tǒng)天下為順應天命,自己不敢貪功,異姓王實不敢當。武皇帝心中甚慰,順坡下驢封其為趙國公,賜御筆“忠孝節(jié)烈”,封賞不斷,蔭及子孫。

  光陰四溢、歲月流轉(zhuǎn)。如今趙國公府雖不及先時繁華,卻也人才輩出,大歷朝朝中及各州郡均有趙家子弟為官,且趙家家風及其嚴正,家訓便有300多條,莫說趙家子弟人人均是楷模,就連趙家下人仆婦入府時均要考教人品,入府三月內(nèi)一切雜役均免,有專人教授家訓、律法,因而趙家仆婦皆行止有度、行所當行,在市井坊間頗受人尊敬。

  若說韓墨兒是都城貴女標準下限,那國公府二小姐趙思雅就是另一個極端。

  要說齊寶君在這都城貴女中還有一個人讓她范怵,那非是趙思雅不可了。

  因為過于雅正,趙思雅沒有什么閨中摯友,她好似也不需要朋友,各種宴會上常常不見她的身影,這次如果不是被那句“落紅豈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的詩文觸動,她也不會參加今天的夜宴。

  趙思雅讓都城貴女另眼相看,還有一原因,那就是她有一個芝蘭玉樹般的哥哥趙芝映,趙芝映為國公爺趙齊嫡長子,今年十七歲,尚未議親。

  趙芝映家世顯赫,眉目清雋疏朗,性情高潔溫潤,如瓊枝一束,盡得天地精華,他與曲仲博被并稱為“京地雙杰”。

  “京地雙杰”均為良人,眾貴女也都懂曲線救國的道理,只是趙思雅太過難接觸,生生斷了大家攀扯的心思。

  “這扣檔的法子是你想出來的?”。

  韓墨兒見趙思雅問,心道不妙。她不能任由韓嫣兒敗壞自己,也不能讓這樣一位明珠般的人物抬捧自己。她只想無功無過地應付了這次夜宴,既不讓自己顏面盡失、也不要光芒萬丈,成為焦點。

  “啊,是,是我想的吧,好像是,什么時候開宴啊,在家這個時候夜宵都吃了兩頓了?!表n墨兒問立在身邊的丫鬟。

  韓墨兒此番回答,似是心虛,表明了那扣檔的方法不是她自己所想,只是借了別人的想法抬高自己,但見是趙思雅問,又怵其雅正端方,只得似是而非,轉(zhuǎn)移了話題。

  聽了韓墨兒的話,有的小姐抿嘴笑,也有的大著膽子與趙思雅搭話:“趙二小姐,你若對那扣檔之法感興趣,我家府上住著詘州來的能工巧匠,趕明讓他們做一對這樣的手鐲給您送去把玩?”

  “不必,好意心領,我并不是很感興趣。”趙思雅帶著微笑淡淡回到,她端起茶杯喝了口熱茶,在氤氳的霧氣中深深地看了眼韓墨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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