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海倏地站起,直視那座人頭之山。他發(fā)現(xiàn)那些人頭都是經過硝制的,其面容栩栩如生,盡顯痛苦驚駭之態(tài)。尤其引他注意的,是“山頂”上一顆頭顱:須發(fā)皆張,面目猙獰,灰土滿布間,依稀仍能發(fā)現(xiàn)往日清朗容色,竟是衡山派掌門獨孤飛的頭顱!
忽聽一個撕裂錦帛般的叫喊聲:“狗賊!”隨即一個黑影攜著一道寒光,直接向臺上裘千仞擊去。
裘千仞倏地轉身,伸右手食中二指一夾,黑影寒光頓時定住,露出一個手持長劍的黑袍人的身形來,竟是“毒手”唐吉利。
錢海一皺眉,從這一明顯的女聲呼喊中,他略一思索,已猜知此人的真實身份,哪是什么唐吉利,分明是獨孤雪!他心思電轉間,便要往臺上躍去,不想身一稍動,同席眾人便紛紛站起,將他圍在中間。
錢海喝道:“你們要做什么?”
鶴老仙笑道:“鐵掌幫的事,讓他們自己處理就好,咱們外人就不要插手了。你說是不是,錢幫主?”
“饞和尚”毛鐘鼓亦道:“桌上有這么多好吃的好喝的,咱們吃吃喝喝豈不是好?做那打打殺殺之事干甚!”
錢海掃視一圈席間幾人,不禁冷笑道:“原來你們是裘千仞請來對付我的!”
“女龍王”苗茜茜笑道:“錢幫主不必把話說得這么難聽,我們老幾位也不過是收了人家點兒禮,幫人家看回場子罷了?!?p> 錢海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甚是著急,因為席間六人氣機相連,毫無破綻,一旦自己有所動作,必會迎來六人聯(lián)手一擊,即使以他之能,也不敢等閑視之。最關鍵的是,經此一阻,自己救人之愿盡歸泡影。
就在此時,臺上獨孤雪于半空中陡然一縮,竟從黑袍中脫身出來,向后方飄去。臺下眾人不禁發(fā)出驚咦之聲,大家看得分明,此人絕非傳說中容貌盡毀的唐吉利,而是一位白衣美貌少女。
裘千仞食中二指一震間,長劍脫手飛出,劍柄朝前,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撞向空中白衣少女胸口。
錢海再也忍耐不住,便欲強行出手,突然聽見洪七的喊聲:“老妖婆看掌!”聲到人到,洪七竟出現(xiàn)在鐵枯婆身后,揮起一掌,逼著鐵枯婆回身出掌相抗,兩人兩掌相對,洪七不敵對方力大,便借力向后躍去,落在場中賓客之間,三轉兩繞,已是蹤跡不見。
經他一鬧,席間六人氣機聯(lián)動之勢已破,鐵枯婆更是氣得哇哇暴叫:“好猴崽子!”翻身便追。錢海趁此機會,抓起桌上一個酒杯,奮力擲向空中。同時身形拔起,向獨孤雪的方向沖去。
不過令他奇怪且大松口氣者,乃是席間剩余五老并未再加阻攔,反而任他離去。
再說另一邊。
那酒杯打著回旋,后發(fā)先至,正撞在空中疾飛的長劍劍柄之上,就聽“啪”地一聲,酒杯粉碎,長劍也失了平衡,歪向一邊。
裘千仞腳尖點地,合身撲出,眨眼便來到獨孤雪近前,雙掌平伸。不想眼前一花,獨孤雪驚懼的嬌顏竟變成錢海笑嘻嘻的丑臉。他那伸出的雙掌正好與錢海的兩只大手相對,結果撲地一聲悶響,兩人同時向后飛出,等到落地時,裘千仞連退數(shù)步,方才拿樁站穩(wěn)。錢海則穩(wěn)穩(wěn)立在那里,甩了甩雙手,笑道:“裘幫主,你這對鐵掌可真夠硬的!”
裘千仞面色陰晴不定,看向白衣女子消失的方向,大聲喝道:“抓住她!”隨即便聽見四面應和之聲,不知多少鐵掌幫弟子成群結隊,從各個藏身處出現(xiàn),其中幾組人還分持大網,眾弟子隱隱間組成“十面張網陣”,向獨孤雪圍攏而去。
眼見獨孤雪便要被“甕中捉鱉”,陡見東面山峰火光乍起,有人飛速來報裘千仞:“幫主,藏尸洞走水了,那可是老幫主……”
裘千仞斷喝道:“我知道!”
隨著火勢突起,從四面圍捕獨孤雪的鐵掌幫弟子行動一滯,很多人呆呆望向東面中指峰藏尸洞的火勢,面露驚慌之色。獨孤雪本來自忖必死,卻突然見到轉機,如何肯放過?她當即使個千斤墜,身形猛落于地后,步不稍停,向西南方疾沖,途中分雙掌一撥,將阻路的鐵掌幫弟子撥向兩邊,自己則從缺口處沖出,展開輕功,向山下奔馳而去。
裘千仞看看獨孤雪消失的方向,又看看中指峰火起方向,陡然冷笑數(shù)聲,轉身沖著眾多賓客團團抱拳,朗聲道:“今日鄙幫出現(xiàn)變故,宴會只好到此為止。若有服侍不周之處,還請諸位朋友諒解!待他日有暇,我必會再請諸位,共謀一醉!”然后吩咐急匆匆趕來的齊源:“齊長老,代我送諸位朋友下山。”最后大聲喝道:“眾弟子隨我去救火!”說罷當先疾行,領著大部分弟子,向著東方中指峰而去。
在場賓客眼見東方火勢愈緊,鐵掌幫內隱現(xiàn)亂象,知道中秋之筵是到此為止了,只好在齊源的道歉聲中,由鐵掌幫弟子引領離開廣場,下山離去。
此時錢海忽然瞥見兩道人影在席間穿梭,呈一追一逃之勢。等兩人離得自己近了,才發(fā)現(xiàn)是鐵枯婆在追洪七。只是鐵姑婆武功雖高,一身橫煉功夫更是驚人,在輕功一道上卻是乏善可陳,被洪七溜得團團轉,卻連后者的毛都摸不著,氣得她哇哇大叫。
錢海急忙上前,右手伸出,抓住洪七的臂膀,左手直伸,擋住在后緊追的鐵枯婆,道:“前輩莫追!這是我頑劣的小徒。”
洪七忽然被抓住,心中一驚,便欲抬手相抗,不想一眼見到錢海的臉,不禁嚇了一跳,吐吐舌頭,不敢動了。
鐵枯婆停了下來,氣吁吁地上下打量錢海,冷笑道:“好!好!師父英雄徒弟好漢,一起來戲弄我老太婆!”
錢海忙道:“晚輩怎敢如此,都是小徒頑劣。”說著臉一沉,對洪七喝道:“凈給我惹禍!還不快給鐵……”
鐵枯婆打斷道:“老身姓胡!”
錢海便道:“快給胡前輩認錯!”說罷松開洪七的臂膀。
洪七笑嘻嘻的來到鐵枯婆近前,一躬到地,道:“小子洪七,給胡前輩請罪啦!小子不知輕重,肆意妄為,得罪了胡前輩,還請前輩念在小子無足輕重份上,就原諒我吧!”
鐵枯婆“哼”道:“油嘴滑舌!”臉色卻放緩了。
此時與錢海同席的幾老也來到近前,鶴老仙呵呵笑道:“老枯婆,你都幾十歲的人了,還跟一個小孩子較什么真!走吧,咱們老姊妹弟兄幾十年不見,方才那頓飯吃得忒不爽利,咱們再找個地方,敘敘舊去!”
鐵枯婆聽聞點了點頭,不吱聲了。
錢海道:“幾位前輩這就要走了么?”
鶴老仙道:“不錯!”又湊近了他,低聲道:“錢幫主,我們和上官老幫主素有交情,不得不看在這份交情面上出頭一次,若有得罪之處,還請錢幫主勿怪?!?p> 錢海亦低聲道:“省得。江湖上最難推脫的,便是交情和面子,諸位如此做法,我理會得。更何況,剛才諸位沒有真正出手阻止我,足感盛情了?!?p> 他這話一出,不只鶴老仙,剩余幾老也紛紛露出笑容,向錢海抱拳示意。
鶴老仙笑道:“那么錢幫主,我們告辭了!”
錢海抱拳道:“告辭!”
等到鶴老仙等人結伴離去,錢海方回身問洪七:“怎么就你一人出現(xiàn)在這里?有腳呢?”
洪七答道:“下山去了?!?p> 錢海皺眉問道:“下山?為什么?誰讓他下山的?”
洪七道:“師父莫怪,是我的主意。我方才在席間聽裘千仞講話,發(fā)現(xiàn)事情越來越不對,深恐出現(xiàn)大的變故,到時師父摻和進去,人單勢孤,禍福實在難料。我就讓魯師弟先走,到山下靜候,若是時間長了,還等不到咱們,就干脆放信號,召集幫中弟子前來援救?!?p> 錢海眼中露出笑意,又問:“那你為什么不跟著一起走?”
洪七胸脯一拔,道:“我身為師父的頂門大弟子,怎能溜走?萬一師父需要用人,我還能跑個腿呢!再說方才,若是沒有我奮勇向前……”
錢海禁不住笑了,伸手彈了他一個腦瓜崩,道:“還真被鐵枯婆說對了,你就是個機靈的猴崽子!”
洪七揉著腦門,抱怨道:“師父,你怎么總來這招?這樣會把我打傻的!”
錢海道:“少廢話!你看人家都走了,咱們也走吧?!闭f罷望了一眼臺上的人頭之山,尤其是在獨孤飛人頭上注目一瞬,隨后嘆息一聲,帶著洪七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