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偉大的事業(yè),
都不缺先驅(qū)與志愿者。
更何況郭伯還有第一代漢家使節(jié)的名分,此行下山,梨兒關(guān)肯定能招募到足夠的人手。
不過梨兒關(guān)與蓬安相距甚遠,這一山一水的路程大約就要耗費兩天,再加上歸途人多走得慢。所以此去招募,最少也要半旬的光景才能回來。
而梨兒關(guān)這么長的時間無人看守,當(dāng)然好好收拾一番,免得什么大膽妖孽就把梨兒關(guān)當(dāng)做了自己的巢穴。
吃過午飯,杜平川卻沒立即開始工作,他與岳生正蹲在伙房臺階之上,目不轉(zhuǎn)睛,直勾勾地看著曬壩里的那道人影。
那走來走去的正是秦兵俑,他剛被郭伯銘刻完兵家的軍陣符紋,咔嚓一聲,就沿著梨兒關(guān)的巷道,開始不知疲倦地日常巡邏。
步伐鏗鏘,神情堅毅。
真是好一樽神武非凡的撼地兵俑。
盡管杜平川誅滅虎妖之時,就見過秦兵俑的英姿,但當(dāng)時他只感覺秦兵俑戰(zhàn)力很猛,樣貌倒是沒怎么在意。
而郭伯如今再塑秦兵俑,將他身上的里襯及戰(zhàn)袍一一細化,甚至就連兩邊的耳鬢毛發(fā)都刻畫得纖毫畢現(xiàn),更別說他手里的短劍了。
杜平川看著這樽惟妙惟肖的秦兵俑,一時驚嘆不已。他感覺若是給秦兵俑上一上色,改掉陶器的灰敗,這家伙簡直就與活人別無二致。
郭伯真厲害,
他在太學(xué)讀書時,肯定名動四方。
秦兵俑掛著短劍走遠了,而杜平川收回視線并贊嘆郭伯心靈手巧的同時,忽然聽到岳生問:“這兵俑有點不對勁啊,他頭盔呢?”
“那玩意兒太重,影響殺敵?!倍牌酱◤呐_階上站起來,他一邊往浣花溪的方向走,一邊對岳生低頭道,“砍下敵人一顆頭顱,就能換取九畝宅地,那頭盔壓在脖子上多耽誤人發(fā)財?”
“~哦確實。要是砍一顆人頭,梨兒關(guān)就能給我兩塊上品珉玉,我不僅不戴頭盔,還要光著膀子往前沖呢!”岳生化作原形,傍著杜平川褲腿回道。
“得了吧,就你那人形,還沒桌腿高。難道你想跳起來打敵人的膝蓋?”
說完,杜平川不等岳生炸毛反駁,連忙抱起他就往果園里的棗樹上扔:“趕緊多采點果子吧!下山招募流民時,也好賄賂放牛牧羊的小孩兒問問路。”
岳生的原形很胖,他倉皇地在空中抓住樹枝,當(dāng)即就折騰得棗樹簌簌作響。而比拇指稍大一點的紅棗,頓時就宛如雨下。
當(dāng)初梨兒關(guān)前輩開辟這片果園,肯定沒少吃苦,棗子這種喜歡土壤疏松、肥水充足、氣候溫暖的果樹竟然都在梨兒關(guān)的亂石堆里生根發(fā)芽了。
杜平川望著眼前三丈有余的大棗樹,一時感慨萬分。他找來四五捆秸稈編成繩索,然后圍著樹干厚厚地纏了一層,生怕保溫不細致,然后明年就吃不到棗糕了。
岳生還是第一次見杜平川干活這么認(rèn)真,想起對他的印象,岳生還是停留在虎妖轟然倒地的那夜。
如此雄壯的虎妖,好歹也是鹿吳山的一方小霸主,其手下倀鬼無數(shù),竟出人意外地死在比他境界還低四層的杜平川手中。
而眼下這個打虎英雄,卻對一棵棗樹珍之如寶,小心謹(jǐn)慎的樣子就像一介村野農(nóng)夫。
由此,岳生愈發(fā)看不透杜平川,他坐在樹上隨口吐出一粒棗核,然后就問:“大人此去蓬安,還回來嗎?”
這話聽得杜平川一愣,
但他馬上就感覺其中有幾分落寞。
“當(dāng)然要回來。梨兒關(guān)的草木山水十分俊秀,我不回這里,難道還有別的好去處?”
岳生藏在樹蔭里,又保持著黃鼠狼的原形,所以實在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虎妖勢大,而他栽在梨兒關(guān)的消息肯定早就傳瘋了。你借著這份戰(zhàn)績,無論走到哪里都能引起蓬安大家族的注意,而草木山水,他們那里也有?!?p> 黃鼠狼的聲譽一直都不好,更何況,岳生還是人老成精。他除了在鹿吳山一眾妖孽之中招搖撞騙,也就只有梨兒關(guān)愿意收留他,因為郭伯還想利用他摸清周圍的物產(chǎn)分布。
這么一說,岳生可能很想離開梨兒關(guān)這苦寒之地,但他一下山,必定被自詡正義的衛(wèi)道士懸賞追殺。所以他只能依附梨兒關(guān),并且還要盡早得到城隍神祇的身份,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擺脫妖孽的身份。
由此細想,杜平川覺得岳生剛才那份落寞,其實是在羨慕自己。
羨慕自己天生就是人,不用為妖孽的身份東躲西藏;也羨慕自己還有退路,不用像他那樣死守在梨兒關(guān),因為神祇城隍之路看起來實在遙不可及。
細小的雪花在空中打著轉(zhuǎn)兒。
棗樹之下,一片沉默。
杜平川有些悵然,他沒想到自己天生就具有的條件,別人居然要為之奮斗一生,而且最后還可能不得善終。
“社稷之社稷,漢家子弟開拓邊疆一旦筑有城池,必定會設(shè)立兩種最基礎(chǔ)的城隍神祇:社神與稷神?!?p> “稷神乃是草木花仙子所化,說白了,她就是農(nóng)田作物的精粹——谷神。這個神位,你當(dāng)然不能勝任。但社神……”
岳生在樹上正準(zhǔn)備聽杜平川表達留在梨兒關(guān)的決心,最不濟也要呵斥自己兩句,所以他真沒想到后者的洞察力這么強,竟一下看穿自己的小情緒。
但岳生也不覺得尷尬,他被杜平川吊起胃口,于是迫不及待地接過話頭:
“社神?難道這我就能勝任?”
“差不多?!?p> 聽到事關(guān)自己前途命運的消息,岳生啪的一聲跳下樹枝,他捧著兩顆紅棗就湊到杜平川褲腿,直勾勾地就望著。
杜平川看這家伙陡然來了一股精神,笑著就把紅棗拋進嘴里:“社神,就是土地神,換在梨兒關(guān)你也可以叫他山神爺?!?p> “嘖,我現(xiàn)在就是山神爺……”
“所以我說差不多嘛?!?p> 岳生聽到這里,感覺杜平川在涮他玩,一口就把剩在掌心的紅棗給吃掉,然后他癱在地上翻著白眼就不想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小動作帶著些許童真,一下就把杜平川逗樂了:
“哈哈,你這個山神爺功德太淺,說起來,還有幾分蠻荒的色彩。若是你一心呵護梨兒關(guān)的草木花仙子,助她成長,從而又收到百姓發(fā)自真心的香火祭奠,那山神爺……不就也是土地神嘛?”
一通帶著調(diào)侃的解釋,聽得岳生那是豁然開朗,他也終于感覺梨兒關(guān)的興盛與自己有著莫大的關(guān)聯(lián)。因為他一旦正式成為山神爺,就可以完成他最大的夙愿——
掙脫妖道,渡劫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