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悄無聲息地分完了。
大大的院子,有三分之二的地方分給了桑子全,院子里面的房子大部分也都分給了他。桑子安除了自己住的房子,還有面食館和剩下的院子。
桑仁宇緊皺著眉頭,坐在窗下的葡萄架下,看著親家雇來的人正在院子里面砌墻。
桑樹和高大闊氣的院門都砌在了墻的那邊,葡萄樹和棗樹留在了墻的這邊。砌起來的高高的院墻把桑家大院分成了兩家。
親家達到了預期的目的,于是,兩個人心滿意足地打道回府了。
桑仁宇每天一個人坐在葡萄架下喝著茶,感覺心里面很憋悶。
葡萄架的兩邊是高高的院墻,葡萄窖的旁邊只剩下一條小路通向長長的院子。
前面高高的院墻被棗樹遮住了,在側(cè)面的墻上扒開了一個豁口,按了一個用木板釘?shù)暮喴椎哪绢^門,還沒來得及弄上門框。
家里面就剩下桑仁宇一個人,幾個孫子都去學校上學了。小孫女被抱到了面食店。
每天到了吃飯的時候,桑仁宇需要從木頭門出來,走過長長的胡同,繞到原來的胡同,再走到自己家的面食店里去吃飯。
閑著沒事,桑仁宇在新砌的那面墻下,種了兩排白楊樹。
大兒子桑子安很不理解,問他為什么在院子里種了這么多的白楊樹?
他說:“你看,白楊樹長得又高又直!”
一天夜里,桑仁宇聽到小兒子家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他怕有什么事情發(fā)生,趕緊叫桑子安過去看一下。
許久,桑子安回來說:“爹,你就放心吧!什么事都沒有,就是弟弟的老丈人又來了!”
“奧,怎么還黑燈瞎火的來了?還是兩個人一起來的?”
“不是,就他老丈人一個人來的。好像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就剩下他一個人了?!?p> “唉,真是世事難料?。∩眢w多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這么看來,這是來投奔他女兒來了?!?p> “嗯,我覺得也是這樣的。說是家里面沒有別的人了,就剩他一個人。”
“沒有其它的事情就好!很晚了,你趕緊去休息吧!明天還要起早忙一天呢!”
隨后,爺倆就個自回屋休息了。
第二天晚上,桑子安在自家的面食館里給弟弟的老丈人接風。這是自從分家之后,桑家人第一次聚在一起吃飯。
桑仁宇坐在桌前,看著親家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而且,有一只眼睛看起來好像有點毛病,有些睜不開,眼皮一直耷拉著。
以前看到時,雖說只比桑子安小幾歲,看起來卻要年輕的很多,感覺像是相差十多歲的樣子。如今,看上去比桑子安還要蒼老許多。
桑仁宇心里暗想:這是遭遇了什么樣的事情,才讓他有了這么大的變化?幸虧現(xiàn)在有他女兒坐在這里,要不然,就這樣走在大街上,還真有點不敢認他。
吃完飯,回到家里,幾個孫子圍在桑仁宇的屋里,嘰嘰喳喳地說開了。
“爺爺,小六的姥爺好嚇人。我坐在那里都不敢看他?!?p> “是啊,是啊,睜著一只眼睛,就像一個獨眼龍一樣?!?p> “他在那一抬頭看人,我就嚇得一哆嗦。不敢再看他了?!?p> “我也是,我也是?!?p> “以前,他來家里的時候,總是坐在院子里,手里拿著一個小酒壺。一會兒喝一口,吃一?;ㄉ?,一會兒又喝一口,再吃一?;ㄉ?。”
“嗯,他還總是不讓我們在院子里面玩,把我們都攆到外面去。那時,我們都很討厭他,就偷偷地給他取了個外號叫老瘟壺?!?p> “對,對,對。就叫老瘟壺?!?p> 說完,孩子們“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桑仁宇看著孩子們高興的樣子,說:“以后啊,你們就可以放心大膽地在院子里面玩,不用再擔心那個老瘟壺來攆你們了!”
說完,他也開心地和孫子們笑成了一團。
桑和平和桑和順都已經(jīng)初中畢業(yè)了,這時,家里的面食館早已經(jīng)公私合營,不再屬于他們家了。
哥倆待在家里沒什么事情可做,就商量著一起報名,參加三線城市建設去了。
桑仁宇很舍不得他們,可是也沒有什么辦法。只能囑咐他們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有空的時候就回家看看。
兩個孫子走了沒多久的一天,桑仁宇一個人坐在院子里,仔細地看著院子里的葡萄樹,棗樹,還有長得筆直的兩排白楊樹。
突然,聽到隔壁小兒子家的大門被砸的“砰砰”響,他嚇了一跳,趕緊站起來,走到了院墻下面。
“開門!快開門!我們是從省城來的,趕快開門!”
緊接著又是一陣敲門聲,大門上的鐵環(huán)也隨著“咣啷咣啷”地響。
桑仁宇不知道小兒子家發(fā)生了什么事,他想去看看,一想到要走出去很遠才能到,就無奈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辦?
正在這時,感覺到有個人從墻那邊翻了過來。他抬起頭一看,小兒子的老丈人老瘟壺正驚慌失措地騎在墻頭上。
來不及細想,桑仁宇小聲地說:“抱著白楊樹滑下來!”
老瘟壺試探著抱住白楊樹,一點一點地滑下來,然后,抱著白楊樹坐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在一陣緊似一陣的敲門聲中,門在里面打開了。
“怎么這么長時間才來開門?”
“家里的孩子還小,而且我自己的身體也不舒服?!笔侨谓鹬Φ穆曇簟?p> “奧,我們是從省城來的。聽說省城的惡霸地主任富貴躲在這里,我們要把他抓回去。接受人民群眾的批斗,還要開公審大會?!?p> “家里就我們娘幾個,沒有其他的人?!?p> “我們是得到確切的消息,才大老遠的從省城趕過來的,趕緊四處搜一搜?!?p> 隨后,進來很多人在院子里,房間里到處查看。
“隊長,都看了,沒有?!?p> “不會吧!如果沒有確切的消息,我們跑到這里來干嘛!再仔細地看看!李主任,你覺得,有沒有可能躲到隔壁去了?!?p> “不會的,隊長。隔壁的主人是前清時的舉人,在我們紅昭城可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怎么可能私藏惡霸地主呢?”
“奧,那就好!”
“隊長,我們又仔細地找了,沒有!”
“這就奇怪了,舉報的人說的可是千真萬確,怎么會沒有呢?李主任,既然是這樣,那我們就回去了。以后有什么情況,希望你能第一時間跟我們聯(lián)系!”
“好的,隊長。一有情況,馬上就和你們聯(lián)系。”
一伙人走出了院門。大門緊接著關上了。
隨即,兩個院子里陷入了死一樣的沉寂。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壓抑的哭聲傳來。
桑仁宇看到老瘟壺緊緊地抱住白楊樹,坐在地上低聲地抽泣。
他什么也沒有說,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在當天夜里,桑仁宇離開了人世。臨走前,只給大兒子桑子安留下一句話:一定要保護好弟弟桑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