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不要臉不要皮
她到時,馬氏大概罵累了,正坐在自家院門口,對著外頭大喘氣兒。邊上圍觀的人,大概也看累了勸絮了,早走了七七八八,只有幾個家里沒事做的老頭老太太,或是在邊上站著,或是在土坡上坐著,你一言我一語的勸李回。
李回和他嬤嬤就坐在被馬氏扔在大馬路上的包袱堆上頭,李回是低著頭一言不發(fā),李婆婆則不住拿拳頭一下一下打著他的背,催他快走。
在這幾人外圍,李回家前面的一處雜樹林邊上,停著一輛青幃轎子車。
車邊站著倆人,一個四十開外,蓄著胡須,穿著件深藍的長衫,李冬生媳婦倒認得他,就是才剛大家說的秦掌柜。
另外一個二十來歲上下眼生的年青人,想來就是秦掌柜的表兄弟了。
他身量不高不低,面容白凈,眼細長,穿著一身潔凈的短打衣裳,下穿黑布鞋,倒是和從前見過的姜府下人是差不多的路數(shù)。
突見李冬生媳婦腳步匆匆地拐過來,大家一齊看去。
李婆婆還大聲喊她:“生娃兒媳婦,你來得正好,你快來勸勸這憋小子,他這是要氣死我喲~~~”
老太太說著就是一陣急咳急喘,身子佝僂著,幾乎要背過氣去。李回趕忙伸手替她撫背,被老太太一把推開,啞著嗓子喊:“想叫我活,你就給我走!現(xiàn)在就走!”
說著,又是一陣大咳。
李冬生媳婦趕忙快步走過來,一邊替她拍背,一邊埋怨道:“回哥兒心里怎樣想的,您老人家會不知道,孩子夠可憐夠委屈的,這會子您還沖他撒什么氣?!”
李婆婆艱難抬頭,急急喘息道:“我就是知道,才叫他走的!我黃土埋脖子的人了,還有幾天好活?干啥白白累他一輩子?”
又拿干癟枯瘦的手去捶李回:“你要不想叫我活了,你就別去,我現(xiàn)在就去死……”
說著話,這老太太就掙扎著站起來,要往外沖。叫李冬生媳婦一臉無奈地給抱住了,道:“有你這樣當嬤嬤的沒有?娃子最掛心的就是你的身子,你偏還往他心口上桶刀子?!?p> 說著,她扶李婆婆坐下道:“成了,您老人家也甭動氣,甭為難娃子了。我這回來,是為了莊子里招人的事兒。你不就是想叫回哥兒尋個正經(jīng)差使么?那就到我們莊子里唄!”
李婆婆臉上一喜,將信將疑問:“真叫回娃子去做工?可早先不是說他年紀小么?”
李冬生媳婦就道:“早先是早先,眼下,莊子里不是實在忙不開了么?”
至于姜薇本人請人這事兒,早在那鋤草鏟弄出來的當天,大家就商議了。往后不管五姑娘做什么,對外都得打著莊子里的名頭,不止姜薇不想挪莊子,莊子里的人也不想叫她挪!
李婆婆瞧著她不似說假,干枯癟瘦的臉頰上,露出點點笑模樣,重重推了李回一把:“回娃子,還不趕緊的謝你嬸子!”
邊上馬氏和李老憨立馬就不情愿了,在這邊等了半天,卻被人截了胡的秦掌柜和他那位一表三千里年輕的表弟也不由得直起身子,朝這邊走過來。
馬氏率先沖著李冬生媳婦發(fā)難:“你算哪根蔥哪根蒜,我這當娘的還沒說話,你就當家作主了?你那么能耐,怎么不把我們的也當了?”
李冬生媳婦自嫁來就沒少和馬氏吵嘴,不怯她更不怕她,聞言哼笑一聲:“你這話可拿不住我,我大房子大院子的住著,好酒好菜的吃著,莊頭娘子的名頭充著,善人菩薩的好名落著,日子過得再滋潤不過,我瘋了去管你那個臭狗屎一樣的爛家?”
前頭那些,都是從前馬氏罵她的話。
馬氏氣得了倒仰,揮舞著粗粗胖胖的胳膊,可著嗓子大喊:“你管老娘的家是不是臭狗屎,就算是臭狗屎,也輪不到你管!這兒子是我生的,我說不成,就是不成!”
李冬生媳婦還是不理他。
若是從前,李回尚小的時候,馬氏的話還有幾分威力,可他眼下都整十五了,半大的小子,自已養(yǎng)自己,已經(jīng)養(yǎng)了這么多年了,馬氏還想再管住他,那可沒門兒!
彎下腰,一手攙扶起李婆婆,一手拽起李回,就要往外走。
秦掌柜這可就站不住了,趕忙往前踏了一步道:“哎,回哥兒,那我們這頭,你就不去了?”
說著,他一臉氣惱:“我們可是在這兒等了你一晌午呢!”
其實才剛李冬生媳婦也只是拿話頂一頂馬氏。究竟要往哪里做工,也得看李回的意思。
聞言趕忙朝兩人歉意地笑了下,推了推李回的胳膊:“回哥兒,這事兒你心里咋想的?”
李回聞言抬頭看了看秦掌柜,目光似是不經(jīng)意地在身后的青年身上略微落了落,隨即不落痕跡地移開,上前兩步,把心中所想說了,正是早先李冬生媳婦猜的那些。
說完之后,他懇切地沖著兩人長輯及地,致歉道:“實在對不住,我嬤嬤她……”
這李婆婆的情形,兩人早看在眼里,曉得他說得是實情。
如今人家正主又一口回絕了……
秦掌柜和他那位年輕的表弟相互看看,彼此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氣悶憋氣。
可這也不是該發(fā)作能發(fā)作的時候,糾纏嘛,他們在這里等了一個上午,就算沒糾纏,其實也算糾纏了。
鄉(xiāng)莊里頭的人,可精明著呢。再要多說一句,怕他們都要忖出端倪來。
兩人對望了一眼,又對望一眼,秦掌柜略帶著些不悅往馬車那邊走去。
將要抬腳的時候,他那位表弟恍然一拍頭:“哎,銀子!”
馬氏正在那里盤算著,這個不服管的狗東西,到底是往府城賺錢合算,還是就近在莊子里做工合算,突聽這話,下意識拉著李老憨就往后躲。
那青年就無聲地笑了,秦掌柜也跟著沒奈何一笑。
李回臊紅了臉,抿著唇,一言不發(fā),大步走到馬氏跟前,伸開手。
馬氏惱得一巴掌打開,高聲罵道:“伸什么伸,老娘搶在手里的,這就是老娘的,想和老娘再討回去,沒門兒!”
罵完眼一轉(zhuǎn)斜到李冬生媳婦,頓時心如福至,更大聲的喊道:“我不管,本來這就是人家給你做工的搭頭,現(xiàn)在這搭頭叫誰給弄沒的,你就叫誰替你拿!我管你給誰家做工,反正我這頭,只要出了人,就必得見著錢!”
圍觀的老頭老太太聽馬氏罵了一個上午,早沒啥新鮮詞兒了,正覺得沒趣兒呢,突見她又尋著一個新的不要臉的方向,頓時來了精神。
當中有個老太太就指著她罵:“馬氏,你滿天下打聽打聽,哪個村哪個莊,有你這號不要臉的?”
“呸,我要你管?”對于家里有成年兒子孫子的老太太,馬氏還是不敢像對同齡婦人一樣,那么潑,不輕不重呸了一口,就把臉扭到一邊去。
那個青年也不知是有意拱火,還是怎么樣,聞言倒笑摸滋地看向李冬生媳婦:“要說這么著也成,反正我們這頭不能吃虧,銀子倒不管是誰家拿的!”
李冬生媳婦就不由得微微皺眉,聽這話,好似是不滿自己把李回截走似的。
可他們的初衷即然是幫人,到最后,甭管是誰幫的,只要李回有差事做不就成了?
可他這話,聽著好似是只圖李回這個人似的??衫罨赜猩逗脠D的?
李冬生媳婦一是想不明白,二是也覺得不可能,念頭這么一閃,也就放下了。
如果來的時候,五姑娘說了要買人,那這事兒,她就立時大包大攬地應(yīng)了??晌骞媚餂]交待這話,她倒不好自作主張,再有,她也不忿馬氏從李回身上摳銀子。
就皺眉朝馬氏道:“回哥兒即不想去,也去不了,你趕快把人家的銀子還了!”
即能拿住她,還能落一大筆銀子,這對馬氏來說,可是千年不遇的好時機,她肯讓步才怪。
把頭一仰,鼻一嗤,哼笑一聲:“我就不還,你能怎樣?”
秦掌柜那位表弟就立時接話道:“那我們這頭沒了銀子,總得落個人。”
李冬生媳婦又皺了下眉,才剛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
那青年反倒笑了:“這位大嫂,你也甭惱。你說說,我萬年不遇做一回好事。結(jié)果呢,為著這件好事兒,從早上陪著他磨到這會兒,是法子也替他想了,難也替他作了,到了到了,他撂挑子不干,叫誰誰心里不惱?難道我是閑著沒干,白跑到這里陪著他玩,找樂子來了?”
話雖不好聽,卻也是那么個理兒。
李冬生媳婦沒了法子,自己個琢磨了一下,這銀子,她先替李回出了也成。
五姑娘就算一時下沒想到買人,可看她那邊的情形,將來指定是要買的。到時候,李回再把這筆銀子還自已就成了。再有,往前還有五姑娘弄那個除草鏟,應(yīng)該也能賺上一筆,這么一想,這十兩銀子,她出得倒也不那么架手了。
她便把這話說了。
話到這份上,也沒什么好說的,那青年只是略帶蕭索的一笑,就應(yīng)承下來。
可是這青年同意了,李回他爹李老憨卻不愿意了,猛地往沖了幾步,激動地大聲嚷道:“那不成!你把我家兒子的大好差使給截走了,十兩銀子就蒙混過關(guān),那沒門兒!”
喲~~~那位正準備偃旗息鼓的青年,眉眼一挑,掃過李老憨,笑了。
看樣子這出戲還沒完。
事沒辦成,能瞧一出好戲,總好過白忙一場,于是他又站定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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