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景熙一愣,不由得想起皇后命暗衛(wèi)傳遞的口諭:“城破以前,盡速回宮?!?p> 這話就字面上意義來看,矛盾極大——皇城都被攻破了,回不回宮還有意義嗎?
除非......皇后認為墨景鈺真是墨王的馬前卒,危急存亡之際,誰待在皇帝身邊,那人接下傳國玉璽的可能性最大。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生不能隨心所欲,難道死還不能由己嗎?”墨景熙慨然一笑,“本王奉旨守城,城在人在?!?p> 若是京城亡矣,他就算以身相殉,也不可能向墨景鈺低頭,更不可能如皇后所說,爭那一時三刻的皇位,連龍椅都沒坐熱,就要屈辱地成為階下囚。
慕安倒是有些詫異,側(cè)頭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王爺高義。”
墨景熙沒品出這句話是嘲諷還是真心贊許,不過危急存亡之際,跟你站在一起并肩守城的人,若還要互相猜忌,那就太沒意思了。
多年以后,墨景熙偶爾會想起城墻上的這一夜,他一定是說對或做對了什么——人的主觀偏見不可能在一夕之間改變,但那個扭轉(zhuǎn)的瞬間,說不定就在這一刻。
“慕參政,你說皇叔已經(jīng)找到榕兒了嗎?”墨景熙眸光悠遠,喃喃道:“說來你可能不信,本王倒是希望皇叔永遠不要再回來,帶著她遠離這一切,從此不需要提防權(quán)謀算計,辟一畝田種一片花,一生平安無憂。”
哪怕在他心里,多少也不情不愿地承認了,皇叔才是那個有本事安邦定國的最佳人選。
但榕兒不會喜歡那座富麗堂皇的囚籠,更不該被帝王的后宮三千煩心。那個囂張跋扈的女人,就該自由自在的為所欲為。
慕安默然,這何嘗不是慕敬與蕭媛長年以來的心愿呢?
事到如今,每個人都在為自己做過的每一件事付出代價。
慕敬和蕭媛如此,墨景熙亦然。
但愿今日的因,來日能結(jié)善果。
身后的石階突然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守城副將高玨手按腰間長刀,滿臉戾氣地上前,單膝跪下,咬牙道:“王爺,末將有一事稟報。”
墨景熙眉心一跳,直覺此事非同小可,不動聲色地說道:“正好,本王想看看城門布防圖,高副將隨本王到議事廳吧?!?p> 高玨是武進士出身,比慕易早登科三年,因為性格沖動,與同袍不睦,多年來雖官拜副將,干的仍是守城巡邏的活兒。
但也因為他是個血性的漢子,頗有忠肝義膽,才會不不顧地沖到四王爺面前,揭發(fā)鎮(zhèn)國公“殉國”的真相。
那日鎮(zhèn)國公率兵出城攔截叛軍于京郊三十里外,高玨奉命后援,當時雙方短兵相接,近身鏖戰(zhàn),傷亡慘重,高玨即刻率領(lǐng)部隊沖上前去接應(yīng)鎮(zhèn)國公,沒想到......親眼目睹射殺鎮(zhèn)國公的冷箭,竟出自傅家親信部隊。
若是守軍早已被墨景鈺的人滲透,那么開城獻降也是早晚的事了!
墨景熙震驚得久久說不出話來。
高玨義憤填膺地前來揭發(fā)城中有奸細,聽在他耳里,卻無異于五雷轟頂。
母后啊……
犧牲鎮(zhèn)國公,真能挽回傅家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嗎?
他已經(jīng)看清了父皇的心思,為何母后依舊執(zhí)迷不悟,不惜一切、不擇手段地想將他送上皇位......若是京城百姓因此陪葬,覆巢之下無完卵,傅家難道能置身事外嗎?
慕安似乎并不意外,淡聲道:“王爺,大敵當前,軍心不可失。”
墨景熙一怔,勉強定了定心神,頷首道:“高副將,此事本王自有決斷,不可聲張,以免打草驚蛇。此外,還有一重任交付予你?!?p> 高玨毅然應(yīng)下:“是,王爺請說?!?p> 他上前聽令,越聽臉色越凝重,最后咬牙一抱拳:“末將必不負王爺使命。”
當晚,墨景熙早早就歇下,沉沉地睡了一頓好覺。
慕榕離開了,楚晴嵐自絕,楚晴萱和安妍遭休棄后一個個都沒了,最后連六弟墨景淵也死了。
他曾經(jīng)以為自己將孤獨終老,再無牽掛,如今卻能為蒼生轟轟烈烈地拚殺一場,在青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還有什么好遺憾的?
夜半三更,戰(zhàn)鼓響了。
原本墨景鈺按兵不動,朝中眾臣推測三皇子打的是消耗戰(zhàn)的主意,唯有慕安獨排眾議,堅決主張墨景鈺絕不會忽略京城還有來自北面的補給,還有龍武軍隨時會揮軍南下的壓力。
清君側(cè)是虛,逼宮才是真,只要挾持皇室宗親、京中顯貴,還怕不能編造出名正言順繼位的理由嗎?
自己過去苦心經(jīng)營的黨羽,就是一班成天想著爭權(quán)奪勢、茍且偷生的廢物!
司棋為墨景熙匆匆披上輕鎧甲,憂心忡忡勸道:“刀劍不長眼,眼下情勢未明,也不知攻城會有多慘烈,王爺千金貴體,若是有所損傷,皇后娘娘恐怕......”
墨景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司棋頓時住口不敢再說——有句老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難道王爺跟慕參政走得太近,也沾染上幾分仙味兒了?
“傳令下去?!蹦拔醢櫭嫉溃骸皳芤魂牥敌l(wèi)保護慕參政,若是戰(zhàn)況兇險,務(wù)必把人安全送回皇城。
見司棋一臉詫異,他突然笑了。
“慕參政不鳴則已,要是他愿意,死的能說成活的。若是他沒有安全脫身,誰能把本王奮勇殺敵的表現(xiàn)好好流傳下去?”墨景熙饒富興致地逗了句,提劍就走。
三更一過,叛軍攻城了。
城外戰(zhàn)云密布,旌旗蔽空,無數(shù)火把如索命的幽冥之火,齊齊照亮京郊,四王爺一聲令下,精銳死士鉤索出城,反守為攻,斬殺了叛軍前鋒。
突如其來的攻勢雖然稍挫叛軍銳氣,但墨景鈺一路攻城掠地,可不是省油的燈——前鋒部隊不過是試探虛實,致命的招數(shù)還在后頭。
城墻上架起密密麻麻的弓箭,叛軍部隊倏然后退,一群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平民百姓蜂涌而出,個個臉上驚恐懼怕,高聲呼喊:“別放箭!皇上開恩!皇上救命??!求求皇上開城門讓我們進去啊!”
此起彼落的呼喊,慘不忍睹,城墻上的守軍具是一愣......皇帝嚴禁屠殺百姓,違令者斬,這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