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清幽冷的山谷間開著不知名的淡黃色小花,如同一片柔軟的絨布鋪展開來,空曠的天幕點點寒光懸浮。
星羅棋布的光點之下,有個神清骨秀的男子盤膝而坐,雙眸緊閉,俊朗而熟悉的眉目間無悲無喜,似乎天崩地裂也無法讓他動容。
血脈相連的一絲牽掛,讓她心尖刺疼,不由自主地喊道:“三哥!”
慕陽似乎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幻覺,許久后才緩緩睜開眼睛,還沒看清來人,慣常帶笑的唇角卻先促狹地勾起,“榕榕。”
嗓音低沉瘖啞,似乎早就忘了怎么說話,讓他臉上那抹笑意顯得有些蒼涼,身旁迎風搖曳的小花似乎都失了顏色,連星空都黯淡了幾分。
慕榕心里越來越不安,毅然道:“三哥,我?guī)阕?。”就在她邁開步伐的那一刻,慕陽身影乍然變得模糊,好像被一片云霧阻隔開來,眉眼氤氳朦朧,說不出的妖異。
“別過來,我就是靜靜的坐一會兒,不礙事的?!蹦疥栠B聲音都變得飄忽,像是被打濕羽翼的雀鳥,振翅難飛。
墨云霄巍然不動,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慕陽,燦若寒星的黑眸穿透模糊的屏障,旁觀者清,如利刃般破開一切虛妄執(zhí)著。
慕榕緩緩將抬起的一只腳踩回原地,說也奇怪,慕陽身邊那片五里霧般擾人的朦朧立刻就消散而去,眉眼重新變得清晰。
“死變態(tài)!”慕榕咬牙咒罵,明知不能魯莽行事,但是看著素來歡脫傻帽的三哥,一副清風明月與世無爭的模樣,就恨不得一刀砍翻那背后的始作俑者。
慕陽遙望著她,眼角的笑意越來越疲憊,“乖,聽三哥的話,離開這里,我不會有事的?!倍俗纳碥|一動不動,掩在袖中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那瞬間,默不作聲的墨云霄突然動了,長袖一揮,卷起面前的一片草葉,凝在葉尖將落未落的露珠揉在手心,竟隱隱傳來一股血腥之氣。
他滿眼了然,皺眉道:“赤血金翅草?!?p> “就知道瞞不過你?!蹦疥柮佳畚潱Φ蔑h渺清逸,“不用擔心,這片藥草田就快要收成了,等到時機成熟,我就回去?!薄竺孢@幾句話是對著慕榕說的,哄小孩似的云淡風輕。
慕榕怔怔地望著慕陽,心里百感交集。
當初在青鳶山,慕陽曾經(jīng)對她說過,顧旻身上的羅剎七毒,就是由這味赤血金翅草制成,乃是天下奇毒,日日夜夜侵蝕著顧旻的心脈和意志,將他從一個大好青年變成隨時會抽腿的病癆鬼。
慕陽雖然想出以毒克毒的方法,用蛇毒暫時壓制住羅剎七毒,但經(jīng)過天水城一役,顧旻動用了武力,身上的余毒何時會反撲不得而知,等到那一天來臨,就算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的性命。
赤血金翅草......原來這滿山遍野柔弱可愛的黃色小花,竟然藏著致命的毒性,而她三哥一副置生死于度外的模樣,說他沒事,想騙誰呢?
慕榕眸光如利刃,“三哥,明知小蕊居心叵測,你還是信了她一回,相信她是要救顧旻一命,是嗎?”
顧旻那家伙身殘志堅,心氣比天高,要是讓他知道慕陽涉險在此守著這片見鬼的“藥草田”,恐怕寧愿立刻駕鶴歸西。
“你可知......”慕榕攢緊的手心微微發(fā)抖,“小蕊以你的安危作為要脅,逼迫龍武軍退兵,她是什么人,你真的知曉嗎?”
慕陽微微一笑,“我是懸壺濟世的郎中,若是有一線生機,定然要試一試,更何況那人是阿旻。”
慕榕心口一窒,旋即狠心道:“他不會樂意見到你這么做,快跟我走,要嘛我夫君過去拽你走,選一個?!彼硭斎坏匕堰@苦差事甩給身旁這位非常可靠的男人。
可靠的墨王殿下幽幽嘆了口氣,“榕榕,妳是不是太瞧得起我了?”他從方才到現(xiàn)在腦海中閃過百八十種破陣之法,卻找不到任何一條生路,至于個中原因......還是出在慕陽身上。
吹起牛皮大言不慚的慕榕不以為忤,隨意擺擺手,“別謙虛,你敢?guī)襾?,肯定就已?jīng)想好退路,只要把我家缺心眼的三哥全須全尾的帶走就行,有什么萬一他自己能治?!?p> 慕陽:“......”
他端方如玉的新形象搖搖欲墜,眉角直抽,終于露出一抹苦笑,“榕榕,我暫時不能走?!?p> “為什么?。俊蹦介盘裘嫉伤?,“你知道我的個性,不說出個所以然,咱們就在這里干耗著吧,不過你知道我的耐心有限,萬一不想等了,一把火燒掉這些破花,你就別怪我不讓你救心上人。”
慕陽呆了,沖口而出道:“妳知道了?小蕊說的?”
慕榕:“…...”她真是個大預言家,柜門堵不住了??!
她瞇眼望著耳尖微紅的慕陽,不置可否地一語帶過,“我是你妹,你想什么我能不知道?還懸壺濟世的郎中呢,再圣母心也有個限度吧,當我眼瞎嗎?”
慕陽看著灑脫歡樂,骨子里卻是死腦筋,死活要跟著顧旻南奔北走,偏偏這份不容于世的情意......注定是要落空了。
被小妹一語揭破心事,慕陽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方才如勘破紅塵般的鎮(zhèn)定全都蕩然無存。
他心慌意亂地閉上眼睛,呼吸紊亂,四周法陣也出現(xiàn)了微妙的變化,憑空多了一點生氣,然而赤血金翅草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失色,淡黃色花瓣變得蒼白如月光。
慕陽感應到不對勁,驀然睜開眼睛,以猝不及防的速度,伸出左臂,狠狠的劃下一刀......血肉外露的傷口不知被割開了多少次,淋漓的鮮血滴落泥土,迅速消失無蹤,那些貪婪的花兒就像茹毛飲血的怪物,歡快的展開尖細的葉片,花瓣也重新有了顏色。
“你們走吧?!蹦疥柲樕桨l(fā)蒼白,顫聲道:“榕榕,我也有想守護之人,別人不懂,妳不能不懂?!?p> 慕榕這才明白所謂守著藥草田是何意。
原來這片生長在陣眼中的赤血金翅草是以血肉豢養(yǎng),慕陽用命供著這些吃人的怪物,值得嗎?
她能不管不顧的糟踐三哥一片赤誠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