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一隊商旅緩緩行駛在往丹梁城的官道上。
少年翹腳躺在最后一輛運送香料的貨車上,閉眼假寐,臉上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破壞了容貌,他卻毫不在意,嘴里叼著狗尾巴草,吊兒啷當的模樣十分欠打。
但商隊里可沒人敢惹他,誰也沒想到半個月前,他只是一個負責打雜的小廝,如今竟然被管事奉為上賓,每日好吃好喝的供著,深怕他大爺一個不開心,撒手不干。
這隊商旅來自京城,據說是一個為善不欲人知的仕紳,募集了幾大車的糧食,要送到前線支援龍武軍,聊表對戰(zhàn)士們守衛(wèi)家園的心意。
前半個月,車隊路經荒山,竟然遇上了攔路搶劫的盜匪,這個瘦瘦小小、看起來風吹就倒的少年,拔劍刷刷刷地砍死了山賊首領,打得那群彪形大漢落荒而逃,連負責守衛(wèi)工作的鏢師都面面相覷,深深感到自己不配領錢。
有這等深藏不露的高手在車隊里,這趟路程出奇的順利,比預期中還要早抵達北邊的丹梁城。
當巍峨的城池映入眼簾,一路懶洋洋閉目養(yǎng)神的少年終于有了動靜,他翻身坐起,滿臉不甘愿地撫平衣衫上的皺褶,取出布巾蒙住臉上猙獰的傷疤。
丹梁城,終于到了。
邊關戰(zhàn)事打了大半年,如今敢冒險前往丹梁城的商隊,多半是經營藥草、糧食和布匹的行商,雖然進城的路途變得順暢,但該查驗的身份文件、文書關防一樣都不能少。
商隊里上從管事、下至駕車的馬伕,哪怕只是個打雜的小廝,每個人都得有通行文書,再由士兵一一核實,以免城里混進敵國奸細,擾亂軍心。
輪到少年的時候,他遞出自己的文牒,對上士兵狐疑的眼神,他微微一笑,指指自己的臉,“顏面?zhèn)麣埲耸?,丑陋不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還請官爺行個方便?!?p> 士兵鐵面無私地拒絕,“將軍有令,入城之人必須一一查驗身份?!彼D頭喚來一名士兵,“此人可疑,帶下去搜身?!?p> ......少年炸毛了,“慢著,憑什么輪到我就得搜身?你這是瞧不起傷殘人士,要驗大家一起驗,在場所有人,數到三一起把衣裳脫光,讓官爺們驗個清楚明白!”
無辜躺槍的所有人:“......”
并不想看所有人裸體的士兵:“......”
在管事眼中,少年就是個性情乖戾的孩子,并不是壞人,他于心不忍,連忙過來打圓場,“官爺息怒,我這弟弟曾被賊人所擄,臉上有道丑陋不堪的傷疤,性子暴躁了點,絕無惡意,還望官爺莫要刁難?!?p> 他轉頭斥責道:“此處是丹梁城,咱們都是奉命送糧食物資來支援墨王爺,別為這小事跟官爺過不去,快快把布巾取下,查驗本人無誤就能進城了?!?p> 少年冷哼了聲,慢吞吞的掀開布巾一角,露出猙獰的傷疤,眼底蓄滿委屈的淚水,好像被士兵刁難得多慘,“你仔細看呀,我不過是長得丑了點,哪里就可疑了?”語氣已經帶著哽咽。
士兵一臉無辜,他就是盡忠職守怎么了?少年委屈巴巴的模樣,連同僚都用不以為然的眼光看他,好像他是欺壓良民的混帳王八蛋......
不過是半大的孩子,許是臉上的傷才性情大變,說話沖了點。他可是堂堂的龍武軍,干啥為難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呢?
士兵扛著四方無聲的譴責,粗聲粗氣地喊道:“行了,走吧走吧,別在這兒擋道,后邊還有人等著進城呢?!?p> 少年抽了抽鼻子,哽聲道:“多謝官爺?!本N燦的眼眸還閃爍著淚光,隨手一揖就撒丫子跑了。
好險!幸好他天生機智聰慧,要是真讓他脫光了驗身,那不是比宮里的太監(jiān)排隊凈身還不如?這種吃虧的事兒他才不干!
少年腳底抹油溜得飛快,沒注意到身后有一道炯炯的目光,緊緊追隨著他單薄的身影。
那雙眼睛......太熟悉了。
邊關外烽火連天,丹梁城里雖然來往的商賈少了許多,但居民的生活還是一如往常,商店鋪子生意照做,茶館食肆依舊人聲鼎沸。
少年漫步在鬧市,突然覺得饑腸轆轆,便隨意找了間干凈的酒樓,要了角落的雅間坐下吃飯。
他出手闊綽,又不啰唆,小二笑得眼睛都彎成了一條線,殷勤地說道:“公子,咱們這兒最有名的是燒刀子,看您的模樣像是外地人,要不給您送上一壺嘗嘗?”
少年下意識的就要拒絕,話到嘴邊卻改口道:“行吧,來一壺?!?p> 酒菜上齊后,四下無人,少年取下蒙面的布巾,隨意吃了幾口點心,便覺得索然無味。他一向嘴刁,在山里沒得挑,粗茶淡飯也過得去,如今自己花錢當大爺,這點心卻不合口味,不免有些興味闌珊。
“哎,除卻巫山不是云啊......”少年自言自語道,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澄澈的眼眸瞬間黯淡無光,賭氣似的拿起燒刀子便狠灌了一口。
臥槽!又辣又嗆的酒氣一路竄上天靈蓋,讓人差點原地去世,他喝過的燒刀子沒這么鬼畜口味吧?
丹梁城是什么鬼地方啊,酒這么難喝,士兵有心情打勝仗嗎?
少年趴在桌上瘋狂的嗆咳,無力的拍著桌子,想要倒杯茶水緩緩,卻咳得生活不能自理,無比后悔自己一時矯情,非要選在這種時候緬懷過去。
此時一只修長如玉的手執(zhí)起茶壺,茶水如一道飛瀑穩(wěn)穩(wěn)當當地注入茶杯。那手指節(jié)分明,隱約看得見薄繭,不疾不徐地放下茶壺,將杯子推到少年面前。
“謝......了?!鄙倌暧袣鉄o力的說道,艱難地喝了口茶順順氣,正要夸贊這小二手保養(yǎng)得挺好,抬眼一看,震驚得無以復加,滿口茶水來不及咽下,全數噴在那人身上。
那一刻,少年感覺到濃濃的殺氣,劍拔弩張的緊張情勢一觸即發(fā)。不過這恐怖的氣勢并非來自眼前的男人,而是埋伏在暗處的暗衛(wèi)。
“無妨?!蹦腥艘惶郑枪缮涞臍C立刻如潮水般退得干干凈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