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的小客棧,兩層樓共用一個天井,慕榕沒走幾步,就聽見樓上傳來男子的咆哮聲:“都是廢物!這破客棧的小二都死了嗎?本王不過要個沐浴的熱水,還得等這么久?”
語氣囂張跋扈、極其不耐煩,聽起來還十分耳熟。
慕榕腳步一頓,和赤炎視線交會,無須言語,瞬間達(dá)成共識——飯可以不吃,此人不能不見!
原來大手筆包下所有上房的貴客,正是千里迢迢趕回京城的墨景淵。
慕榕眼中劃過一抹深沉的暗色,她還愁找不到這人問個清楚呢。
墨云霄生死未卜,皇帝派出一撥撥暗龍衛(wèi)找人,墨景淵身為和親副使,卻急匆匆地返京,有點說不過去吧?
這個傳說中的草包紈绔,到底是真無腦,還是假聰明,她倒想好好探究探究。
兩人悄悄地上了一層樓,貼在窗邊,正好聽見墨景淵“砰”的一聲把筷子拍在桌上,潑皮似的大聲嚷嚷,生怕別人沒聽見。
“邢珩!你把掌柜的叫來,這種粗糠劣酒也敢拿來以次充好,敢唬弄本王,不要命了?”
哐啷一聲,酒杯砸在門邊,摔了個粉碎。
邢珩小心翼翼地勸道:“王爺,這窮鄉(xiāng)僻壤的小山村,怕是真沒有好酒好菜,不如......”
房里又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動靜,墨景淵摔碎了杯碟碗盤,怒火更熾。
“那群龍武軍根本是故意使壞刁難本王,選這種骯臟破爛的鬼地方,等本王回到京城,一定要稟明父皇,摘了他們所有人的腦袋!”
“王爺......您小點兒聲......”
“本王怕什么?去!去把掌柜的叫來!”
墨景淵還不解氣,非要把客棧上上下下罵個遍,難怪掌柜的和店小二都是一臉菜色。
小廟住不了大佛啊!
慕榕思索片刻,輕扯赤炎的衣角,低聲囑咐了幾句。
赤炎頷首領(lǐng)命而去,還不忘先把慕榕拎到白辰房里,以免跟墨景淵的隨從狹路相逢,暴露身份。
才推開門,一股難以形容的藥味兒撲鼻而來,慕榕想溜也來不及了,玄蒼盡責(zé)的堵住房門,笑得天真無邪:“公子,用膳了!”
慕榕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赤炎肯定也不幫她,只好笑中帶淚、淚中含恨地接過湯藥。
天氣苦寒,這趟長征注定奔波勞累,傷筋動骨,白辰早做好萬全的準(zhǔn)備,一住進客棧就忙著跟小二商借火爐,親自熬藥給慕榕補身。
“王妃,干了吧?!卑壮缴钆履介挪毁p臉,可憐巴巴地賣慘:“屬下熬了很久,在這山村野店太不容易了......”
他吃定王妃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一路用苦肉計哄著慕榕喝她最恨的湯藥,就連桌上冒著熱氣的參須首烏玉竹雞湯、當(dāng)歸生姜羊肉,都是他拿著藥材吩咐廚房料理,還全程站在廚子身后盯哨——他閑得發(fā)慌,還拿墨景淵的飯菜練手,做了好幾道朱兒教過的菜肴,那滋味兒簡直難以形容。
慕榕表情欠奉地捧著瓷碗,眼皮子發(fā)顫,以壯士斷腕的精神,咕嘟咕嘟大口喝下。
……想拔刀宰了上房里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出氣!
她忙不迭地接過玄蒼手中的蜜餞扔進嘴里,用糖桔的酸甜逼退咽喉間的藥味,好半晌才緩過來,小臉皺成一團,咬牙切齒:“出門在外多有不便,就別瞎忙了,我身體素質(zhì)好得很?!?p> 白辰笑嘻嘻地應(yīng)了聲“是!”,轉(zhuǎn)身又去盛湯,難怪主子老是把王妃當(dāng)熊孩子養(yǎng),還真能苦中作樂,投喂出成就來。
玄蒼默默站在一旁,估計也想到同一處去了,突然低聲道:“那日,主子接到王妃的梅花箋,難得笑了,說這趟去西楚送親,定要狠狠宰封無痕一頓,獵幾張稀有紅狐皮回來,給王妃做件新的大氅好過年......”
赤炎進門時剛好聽到這一段,見慕榕眼眶瞬間紅了,眸光冷冽如刀鋒掃了玄蒼一眼,把這不懂事的孩子凍得渾身哆嗦。
不會說話,可以跟他一樣不要說話。
“沒事兒,先吃飯吧?!蹦介虐蜒蹨I憋回去,擠出一抹笑容,接過雞湯慢慢喝,努力往肚子里塞食物,心里滾燙熱淚泛濫成災(zāi)。
姓墨的自己寵著她不說,王府上上下下都當(dāng)她是生活不能自理的溫室花朵,她哪里就那么嬌弱了?
她可是搞軍工設(shè)計的,為了實地探勘,去過酷熱沙漠,待過雨林沼澤,如今只是在大雪紛飛的季節(jié),千里迢迢去找生死未卜的愛人,怎么就脆弱到聽了幾句話就破防?
刀山火海都不怕,卻輸給幾張該死的紅狐皮!
氣氛有些凝重,白辰吃口飯都要瞪玄蒼一眼,把那可憐孩子嚇得食不知味,恨不得把整張臉都埋進碗里。
赤炎在心里嘆了口氣,放下碗筷,拿出羊皮圖卷,干脆說點兒正事。
這回龍武軍護送墨景淵回京,領(lǐng)兵的石參將見到赤炎,像見到主心骨一樣又驚又喜,鉅細(xì)彌遺地匯報墨景淵這一路的表現(xiàn)。
按理說,墨王行蹤不明,傅玫被褫奪公主封號,倉促送往西楚國,墨景淵必須親自給封無痕個交代。
但墨景淵卻歸心似箭,一刻也不想多留,帶著白辰點撥去保護他的龍武軍十人小隊,倉促離開皇家別苑。
根據(jù)探子傳來的密報,說是這廂西楚和親生變,墨王又下落不明,為了穩(wěn)住北月國別添亂,皇帝有意選個皇子給安妍公主指婚,墨景淵坐不住了,堅持日夜兼程趕路回京。
慕榕挑了挑眉,“他怎么敢確定抗旨回京,陛下還會把安妍指給他?”
墨景淵要是想討父皇歡心,就該待在秦城,夙夜匪懈地搜尋墨云霄的下落——就算不想找,裝也要裝得像。
當(dāng)然,這是建立在皇帝真心想找回墨王的前提下。
至于皇家真心實意能有幾分,慕榕是存疑的。
“墨景淵自然有他的盤算?!背嘌桌淇岬拿佳弁钢恍迹八敝鼐?,日夜趕路,把大伙兒累得人仰馬翻,錯過驛館,只能在這種山村野店落腳?!?p> 墨景淵這尊貴的王爺慣會挑刺兒,每晚都要發(fā)幾頓脾氣,從酒菜到桌椅、床鋪,無所不嫌,弄得雞飛狗跳,連石參將都被叫去訓(xùn)了個把時辰才罷休。
如此高調(diào)的作派,到底是演給誰看,叫人不生疑心也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