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初仗打到最后，龍武軍長驅(qū)直入，北月國都垂手可得，是墨天騏決定接受議和，才有今日安晉和安妍聯(lián)手作死的局面。
手下敗將，何以言勇。
“行，你不怕。”墨天騏疲倦地揉揉額角，“十三，你一去十年，可曾想過朕的心情？還是你壓根兒沒想過活著回來？當(dāng)初秦城一役，傅沅澧差點(diǎn)全軍覆沒，你的援軍被三方堵截，加急戰(zhàn)報傳回京時，朕一宿沒睡，心想小十三若真沒了，朕該怎么辦？日后又有何面目去見......先帝？”
墨天麒低沉壓抑的嗓音微微顫抖，憋了這么久，終于還是把話說白了。
整整十年，真的夠了。
墨云霄靜靜地凝視著皇帝，眸光無悲無喜，良久才淡聲道：“皇兄心里也清楚，當(dāng)初臣弟若不走，只怕活不過這十年?！?p> 他用十年換自己一條活路，換天圣國河清海晏，難道錯了嗎？
墨天騏緊握著龍椅扶手，指節(jié)隱隱泛白。
太后當(dāng)年做過什么，他豈能不知。
“母后她......都是為了朕著想?！蹦祢U閉了閉眼，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當(dāng)時他剛繼位，接下內(nèi)外交迫的爛攤子，慕太師還未站穩(wěn)腳跟，只能倚仗太后母家的勢力鞏固朝政。
多少次，他從仁壽宮里出來，整宿整宿地睡不著，擔(dān)心那小少年撐不下去，心里就暗恨先帝為何最后要將小十三交托給母后。
他就真那么恨云妃嗎？
墨云霄似乎洞悉皇帝心中所想，伸出雙手，神情淡漠：“皇兄可知臣弟手上沾染的第一條人命是何人？”
不待墨天騏回答，墨云霄自顧自地說道：“當(dāng)年臣弟奔赴戰(zhàn)場，半道在秦山遭遇伏擊，百來個死士，皆是出自宮中。”
若非是太后授意，就是皇帝下的手，若非他多年來苦心孤詣地沉潛，習(xí)得一身武藝，只怕老早就魂斷荒山。
他輕笑了聲，“當(dāng)時臣弟在想，可能活不到戰(zhàn)死沙場了，早知如此，又何必費(fèi)心折騰這一回？死在宮里，還省得皇兄替臣弟收尸呢。”
墨天騏心中劇痛，怒不可遏：“十三，你這是何意，朕如何可能......”
他硬生生咽下一句未竟之言，雙目赤紅，恨不得拿劍劈了墨云霄似的激動。
福全公公心中暗暗叫苦，連忙悄悄退下，順道讓候在門口的小太監(jiān)們退開三尺遠(yuǎn)。
“陛下息怒，是臣妄言?！蹦葡龊翢o誠意地認(rèn)錯，擅自將舊帳揭了過去，話鋒一轉(zhuǎn)，又繞到北月國頭上，“陛下若憂心臣私自挑起爭端，大可繳了龍武軍的兵權(quán)，臣絕無二話?！?p> 刻意君臣相稱，差點(diǎn)把墨天騏激出一口老血。
龍武軍跟著墨云霄出生入死，驍勇善戰(zhàn)，是說繳就能繳的嗎？
“閉嘴，你就是見不得朕過幾天清凈日子?！蹦祢U咬牙切齒，又拿這個自己親手護(hù)到大的弟弟沒輒，只好遷怒：“慕榕那丫頭究竟哪兒好，值得你這樣處處跟朕作對？”
先是兒媳，現(xiàn)在成了弟媳，偏偏又是個惹禍精，若不是怕墨云霄孤老終身，他還真不滿意這門親事。
聽到慕榕的名字，墨云霄淺淺一笑，又改回了稱呼，“臣弟此生只會有一個妻子，自然護(hù)短?！?p> 他不在乎讓皇帝知道，慕榕就是他的軟肋，最好皇帝牢牢地記得，手別伸得太長，別試圖挑戰(zhàn)他的極限。
“……”
墨天騏又想拍桌了，“你......混帳！”他失態(tài)地痛斥。
什么叫此生只會有一個妻子？
皇子之中，就算有幾個還沒娶正妃，府里也都有側(cè)妃妾室相伴，不需要他這個老子操心。
至于十三這家伙，向來個性孤高，視女人如無物，如今總算開了竅，沒想到卻更令墨天騏煩心。
難道守著一個女人就這么有樂趣嗎？
墨云霄瞥了眼御案一角，細(xì)長的錦匣沒蓋嚴(yán)實(shí)，露出一條縫隙，隱約看得出是一支笛子，他眸光微沉，輕啟薄唇道：“弱水三千，只愿取一瓢飲，皇兄，人各有志。”淡淡地表明立場，不欲再多言。
墨天麒恍然地凝視著他俊秀昳麗的眉眼，腦海中閃過一抹鮮明的記憶，觸即生疼。
“算了，隨你吧?！彼j然擺擺手，“沒事兒就滾。”
“遵旨。”墨云霄從善如流地起身告辭，漫不經(jīng)心地拋下一句：“對了，臣弟回京半年，多次遇襲，險些死于非命，如今查出了線索，至于該不該繼續(xù)往下查，還請皇兄定奪?！?p> “……”
“你給我回來！”
御書房又傳出暴怒的咆哮聲，福全公公愁眉苦臉地哈著腰直揮手，讓近侍退得更遠(yuǎn)。
哎，也只有墨王殿下敢這么三番兩次頂撞皇帝，還能活得風(fēng)生水起，換作是旁人，有幾顆腦袋都不夠砍的。
御書房的門緊閉了一下午，任何人求見都被拒之于外。
門再度打開的那一刻起，京城的天，恐怕又要變了。
墨云霄出宮時，正好響起層層疊疊的閉門鼓聲，臨近宮門落鑰的時辰，落雪絲毫不見停歇，昏暗的天色里一片寒凍。
白辰靜候在馬車外，見主子出宮，恭恭敬敬地上前道：“王爺是回府呢，還是先去接王妃？”
他知道自己問了也是白問，但說不定主子偶爾想靜靜呢？
“去太師府。”墨云霄毫不遲疑地答道。
慕榕一早就嚷嚷著要回太師府，說是有事要找蕭媛求教，一時半刻不會返家。若非如此，他才懶得留在宮里聽皇帝閑嘮嗑。
掌燈時分，太師府的下人已經(jīng)在正廳調(diào)桌安椅，幾個仆婦捧著朱漆食盒進(jìn)來擺晚膳，空氣中飯菜香氣襲人，燒著炭盆的屋里溫暖如春。
墨云霄已經(jīng)習(xí)慣慕家人每天一起同桌用膳，熟門熟路地尋著岳父岳母問安，蕭媛卻不忙著招呼他吃飯，反而笑意盈盈地趕人：“霄兒來了，快去凝玉軒瞧瞧，榕榕等著你呢?！?p> 慕太師坐在一旁喝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陰陽怪氣地咕噥了句：“沒出息的東西，一天到晚瞎折騰?！?p> 終究沒攔著，慕太師沖著墨云霄皺眉道：“去吧，趕快把人領(lǐng)走，別老是慣著這丫頭胡鬧?！?p> 墨云霄心里有數(shù)，笑著搖搖頭，前去凝玉軒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