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簫聲戛然而止。
厚重石墻的那一頭始終無人應(yīng)答,安妍有點失落,甚至懷疑這只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夢,是她幻想出來的精神慰借罷了。
“也罷。”安妍瞇眼望著天空,唇邊露出久違的笑,“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能與人言說的又有幾何,閣下既不愿現(xiàn)身,我便心領(lǐng)這一首曲子的情份......多謝了?!?p> 在這人生地不熟、插翅也難飛的牢籠里,有這一時半刻的簫音陪伴,日子也不算太難捱。
從那天起,簫聲好似變得歡快了些,有時是古樸典雅的南音古曲,或者陽春白雪、梅花三弄,無形之中牽動著安妍的心緒,眼前的困境似乎也漸漸變得明朗。
就算處境再艱難,她還是一國公主,只要籌謀得當,能為北月國帶來助力,父皇也不會舍得棄了她這步棋。
仿佛呼應(yīng)著安妍公主的決心,時隔多日,常寧驛館緊閉的大門終于開了。
安晉領(lǐng)著使節(jié)團,浩浩蕩蕩的一行人在正廳等候,見到來人不禁一怔......天圣國皇帝此舉,究竟是何意?
代表天圣國前來談判的官吏,有一個京城紈绔墨景淵、湊數(shù)的禮部侍郎,再加上板正嚴肅的參知政事慕安,這組合實在啟人疑竇。
參知政事雖有副丞相的實權(quán),但輔佐丞相與外交談判不是同一個范疇,天圣國皇帝派這位慕家大公子前來對口,莫非是挾怨報復(fù)來著?
慕安心思通透,給了安晉一個“你想得沒錯”的眼神,安安靜靜地等墨景淵寒暄了幾句,開口就切入正題:“墨王殿下忙著練兵,無暇前來,晉王有話直說,不必見外?!?p> 安晉:“......”他倒是想見外,但慕大公子劈頭就拿墨王和龍武軍來壓人,不就是把北月國當成俎上魚肉,任人宰割?
慕安淡定地喝茶,無視墨景淵與禮部侍郎惴惴不安的神色,等著安晉認清形勢,該怎么談,就怎么談。
安晉不愧是個笑面虎,迅速壓下心中的不快,溫和地笑道:“慕大人,先前敝國護衛(wèi)統(tǒng)領(lǐng)對墨王妃多有得罪,如今已查得水落石出,是此人自作主張,意圖不軌,還望慕大人向太師等代為轉(zhuǎn)達本王的歉意?!?p> 慕安目光悠遠,一語不發(fā)。
談判不僅是一門藝術(shù),更是一門學問。
國與國之間的對壘,最高明之處,不是戰(zhàn)場上見生死,而是不廢一兵一卒,贏面子又賺里子,可以說是一紙抵萬軍。
當然,若是背后有強大的火力支援,那就更有底氣了。
在墨云霄授意之下,青洛將北月國臺面下的暗潮洶涌全都一一匯報給慕安,連后宮后妃相爭的破事兒也沒放過。
安晉和安妍乃是當朝皇后的嫡子嫡女,身份尊貴,安晉更是繼承大統(tǒng)呼聲最高的人選,只差北月國主一紙詔書,就能入主東宮。
但北月國主風流成性,哪怕戰(zhàn)事連年,鮮嫩的花骨朵兒還是扎堆的送進后宮,沒有一刻消停。
近來得寵妃嬪接連誕下小皇子,欽天監(jiān)夜觀天象,說是有吉星入命宮,北月國中興有望,這下子可把北月國主給樂壞了,隱約有策立襁褓中的幼子為儲君的打算。
安妍自愿到天圣國和親,安晉跟著出使和談,都是為了鞏固皇后一脈的地位,此役只許勝不許敗,贏者能一舉奪下大位,若是灰溜溜地回去,只怕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
對慕安來說,他不急著丟出籌碼,就等著魚兒來咬鉤——先亮底牌必定得先讓步,迫切想要和平的人可不是他。
讓出南面礦脈共同開采權(quán)——可天圣國嫌遠,不想派駐軍風里來雪里去的折騰。
歲貢加兩成換取糧食物資——天圣國差這點銀錢嗎?
于是一場互探虛實的交鋒,慕安處處打太極、偶爾放冷箭,攻心之術(shù)狠狠掐住安晉的咽喉,他每一拳都像打在棉花上,無從得知天圣國究竟打算讓北月國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安晉忍不住惱了,將茶碗往桌上重種一扣,怒聲道:“慕大人,明人不說暗話,本王一片誠心,再三退讓,大人因何處處推三阻四,不愿正面相商?”
一旁的使臣也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語的抱屈。
“北月國嫡公主自愿和親,嫡皇子親自進京歲貢,天圣國就是如此對待盟邦的?”
“就算先前多有得罪,也不過是一場誤會,罪魁禍首既已伏法,慕大人又何必揪著不放?”
“慕大人公報私仇,絕非泱泱大國風范?!?p> “慕大人,不如請回,讓墨王殿下親自來談吧?!?p> 安晉越聽越覺糟心,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伙,換成是墨王殿下,還有什么好談的?
他是跪著把北月國雙手奉上,還是坐著投降,有多大區(qū)別?
慕安從善如流,氣定神閑地起身,“既然如此,在下便告辭了,改日再議吧?!?p> 語罷施施然離開,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使臣。
天圣國不只龍武軍剽悍,連個弱不禁風的文官都如此霸道,忒瞧不起人呢。
墨景淵壓著唇角,向安晉投以無可奈何的一瞥,轉(zhuǎn)身跟著走了。
安晉攏在袖中的拳頭緊緊握起,良久,才從緊閉的牙關(guān)迸出幾個字:“東齊太子即將入京,知道該怎么做吧。”
裘天是否真為了安妍的婚事假扮鬼面人,擄走慕榕、強灌助情花毒,如今已然死無對證。
但這始終是梗在安晉心中的一個疑團。
倘若真是墨王處心積慮設(shè)的局,想借此讓北月國永世不得翻身,那么他又何須在這兒卑躬屈膝的求爺爺告奶奶,看一個三品小官的臉色?
不如趁早謀劃下一步,在必要的時候予以快狠準的反擊!
身邊謀士一怔,不安地望著后院的方向,心里暗自嘆息,沉重地領(lǐng)命而去。
花園里,墨景淵避開眾人,悄悄地摸到如意苑的月洞門外,告訴自己就看一眼,解了數(shù)日來的相思之情,絕不輕舉妄動。
堂堂六皇子,忍辱負重地給慕安當陪襯,就是為了混水摸魚見安妍一面,如今好不容易捱到那尊大佛拂袖而去,他不借機溜進后院都對不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