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有自己的盤算,看著安妍公主熱切的眼神,心中冷然一笑。但身為東道主,此時不宜再裝聾作啞,她微勾著唇,親切地笑道:“本宮曾聽聞陛下提起過,皇弟自幼浸淫于詩書,文采斐然。既然是公主畫中人,由皇弟親自在畫面上題詩,再好不過了。”
墨云霄淡淡地說道:“皇嫂謬贊,本王棄筆從戎多年,何來文采可言......”
他低頭瞥見慕榕眼中閃爍的笑意,像小狐貍似的狡黠耀眼,無奈地挑了挑眉,改口道:“既然公主遠來是客,便由王妃代勞了吧?!?p> 安妍公主:“......”由這個草包來題字,豈不是生生毀了她的畫?
“榕榕,來?!蹦葡鎏崞鹄呛?,飽蘸濃墨,慕榕口中謙讓道:“我字丑,怎么好意思壞了安妍公主的大作?!毙∈值故峭φ\實的接過筆,一臉躍躍欲試。
墨云霄勾起唇角,握住她執(zhí)筆的手,大大方方地從背后環(huán)抱,這動作引來一陣倒抽涼氣聲,就連在場唯一站CP的寧羽桐都驚訝地睜大眼睛,不敢相信這是她們能看的。
“想寫什么?”墨云霄隨手比劃了下,微微俯身,一副任君差遣的好脾氣模樣,把眾家千金的芳心秒成碎冰渣。
人家墨王殿下不許女子近身的規(guī)矩,就是拿來讓慕榕打破的。
慕榕仗著有靠山,也不低調(diào)了,輕聲念了幾句詩。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
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p> 墨云霄瀟灑地一揮而就,筆走游龍,字跡蒼茫遒勁。
最后一筆落下,他揚手將狼毫一扔,柔軟的筆尖如利箭般正中傾香殿的墻上,入木三分,肅殺凌厲,與面對慕榕的態(tài)度判若兩人。
皇后心中一怵,顫聲道:“皇弟,那可是先帝親手提字的牌匾......”不知想起什么,她閉口不言,眸底劃過一抹復(fù)雜的恨意。
“正是?!蹦葡錾袂榈?,“先前毀過一次,如今這面牌匾,是父皇帶著本王一筆一筆寫下。”
就算把鳳儀宮夷為平地,他眉頭也不會皺一下,更何況是一個小小的傾香殿。
先前還聚眾逞口舌之快的女眷們嚇得不敢作聲,幾個氣焰高張之流,如楚晴萱、卞如意等,難掩眼中懼意——此刻她們才真正見識到墨王殿下殘酷狠厲的傳言,絕不是空穴來風。
安妍沒被嚇退,但心里卻是一片蒼涼的絕望。
事到如今她似乎明白了一個道理,兩個人互相凝望的,那才叫愛情;一個人獨自眺望著的,那叫癡心妄想。
“墨王殿下……”她怔怔地低語,泫然欲泣。
多年來的心心念念,被慕榕比做塵土,她的心痛得快碎了,像是落在雪地的紅梅,無一絲生氣。
慕榕是個草包又如何?名聲狼藉又如何?能得墨王傾心相待,她有的是底氣寵辱不驚、笑罵由人。
反觀她拋棄一切來到天圣國,再無后悔的余地,此后又該何去何從?
慕榕毫不憐香惜玉,看著安妍的畫和墨云霄的字,哪兒哪兒都不順眼,輕嘖了聲,“意境天差地遠,算什么名堂?我回家練練字,說不定哪天就配得上給安妍公主題詩了。”
......占了便宜還賣乖。
......哪壺不開提哪壺。
寧羽桐翻了個白眼,低聲命宮人將慕榕的羽緞白狐裘送過去。
墨云霄順手接過,仔細為慕榕披上,裹得密不透風,確認無一處遺漏。
他冷冷地望向皇后,低沉嗓音挾裹著銳利的冰鋒:“傾香殿的一草一木,皆是父皇當年為母妃修葺,亦是本王幼時讀書啟蒙之地。皇嫂為了一己之私,特意選在此處,放任諸位大臣之女肆意羞辱本王的準王妃,此事,本王記下了?!?p> 這是威脅,也是恫嚇,在場眾人聞言莫不膽顫心驚......若因為一時口不擇言,斷送了父兄前程,那該如何是好?
首當其沖的就是皇后,她臉色白了一瞬,強顏歡笑地緩和氣氛:“皇弟言重了,先前不過是女孩兒家之間起了點口角爭執(zhí),諸位都是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并無惡意,皇弟切莫放在心上。”
皇后還能有什么壞心思?她不過是孤注一擲,賭墨王這回是娶定了慕榕,不僅無意從中作梗,還想借此斷了安妍公主對墨云霄的執(zhí)念。
安妍公主背靠北月國,若是真的嫁給墨王當正妃,再加上慕太師在朝中的勢力,就怕墨景熙日后登上大位,也會被架空權(quán)力,處處受制于人。
最好的辦法是讓安妍公主絕了嫁給墨王的心思,認清現(xiàn)實。
于是她選在對墨云霄意義非凡的傾香殿出手,還隔岸觀火,任由慕榕被羞辱得體無完膚——墨云霄果然來了,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皇帝就算知道了這件事,大為光火又如何?
云妃這兩個字,在宮中可是不能說的秘密,只要太后娘娘在的一天,就無人敢光明正大的提起。
皇后定了定心神,慈藹地對著慕榕笑道:“榕兒,先前大伙兒是開了些無傷大雅的玩笑,人多口雜,難免有些情緒激昂。眼前大婚在即,可別傷了和氣啊。”
慕榕笑了笑,不卑不亢地答道:“方才諸位的指點,慕榕受教了,若有違反慕家的體統(tǒng)規(guī)矩之處,定向家父自請懲罰,深切反省。還望各位日后口下留德,莫要牽連家父。”
在場眾人心更寒了。
出言撻伐她以前,怎么就忽略人家有個天圣國頂梁柱的爹,慕家人一字排開,得罪得起哪一個呢?
一時之間,安妍公主顯得腹背受敵,里外不是人。
方才有些人話里話外都站在她這邊,此刻一道道無語凝噎的目光全落在她身上,只得上前半步,低聲求情,“殿下,安妍初來乍到,不懂規(guī)矩,許是哪里得罪沖撞了慕小姐,諸位只是出言相幫,說話直爽了些,能否看在安妍的面上,將此事揭過,可好?”
墨云霄不置可否,衣袖拂掠過桌案,掌心重重一拍,只見題了詩的畫紙碎成片片,隨風四處飄散。
“同樣的話,本王不說第二次?!?p> 一對璧人相攜離去,恍惚間,安妍公主仿佛回到北月國一望無際的茫茫雪野,紛飛的雪花帶著冰冷和絕望,伴隨著那對漸行漸遠的身影,侵蝕入骨。
她,來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