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晏生得眉清目秀,一雙狹長的鳳眼微微上挑,尤其對著楚晴嵐,笑起來每個眼神都不大安分。
他的母親是楚夫人的庶妹,也算出身名門,奈何時運不濟,連兩年國試落榜,還是楚晴嵐向楚大學(xué)士說情,勉強掛了個芝麻綠豆大的職位,在工部收發(fā)文書。
周公子考運差強人意,人緣卻好得很,但凡聲名狼藉的官家子弟,無一不交好,私底下還有些三教九流的門路,在官場以外的領(lǐng)域混得風(fēng)生水起,京城紈绔第一會玩。
人活得再混帳,心里總有塊凈土,是遺憾也好、執(zhí)念也罷,留給了唯一的白月光--只要楚晴嵐開口,他就算把自己搭進去,都會聽命照辦。
周子晏一邊喝茶,一邊四處打量——聽說四王爺大手筆“藏嬌”,從雕梁畫棟到細致的擺件,無一不精致考究,像豢養(yǎng)名貴的金絲雀一樣,捧在手里精心寵愛著......
空氣中隱約漂浮著暗香,美人素手沏茶,上好的雨前龍井,周子晏卻喝出滿肚子不是滋味,那副漫不在乎的紈绔習(xí)氣沉淀下來,無端生出幾分惆悵。
眼前這個人,見一面便是少一面了吧。
楚晴嵐察覺他呼吸漸沉,抬眸溫柔一笑,“表哥,近日府里有些瑣事,怕旁人多嘴多舌,無端讓你受累,不好光明正大見家里人,委屈你了?!?p> 周子晏一愣,神色緩和下來,溫聲道:“哪里的話,表妹切莫與我講究虛禮,沒的客套生分了。”
楚晴嵐唇角微揚,笑意剛剛浮上,眸中的光彩恰如其分地黯淡,“多謝表哥,嵐兒心里慌......也只有你可以說說話了?!?p> 被心上人“傾訴衷腸”,周子晏腦袋一熱,扣在桌面的手指微蜷,想去握她的手,又怕唐突佳人,硬生生憋出一句:“有表哥在,妳盡管說。”
楚晴嵐臻首低垂,掩去眸底一抹恨意。
她旁敲側(cè)擊地問過墨景熙,打算如何處置慕榕——自然是委婉地勸道:王妃身嬌體弱,怕是扛不住牢獄之苦,王爺何不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這件事便算了吧?
墨景熙的回答,決定了慕榕必須死。
“......嵐兒,難為妳寬容大度,本王也不想真把王妃囚禁起來,只是她性子倔,得好好打磨,總之那朱兒是留不得了,尋個由頭打發(fā)回慕府便罷,妳再受累些,給王妃撥幾個實心眼的丫鬟伺候,明日我便去接她出大牢......”
至于避子湯一事,半個字也沒提。
楚晴嵐的心如墜冰窖,有如赤足走在隆冬飛雪天,回首血跡斑斑,全是枉然。
墨景熙——她妄想能相守一生的良人,還記得自己許諾過什么嗎?
可楚晴嵐不愿認輸,她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憑什么癡心錯付?憑什么苦心盡付東流?
“表哥,你再幫我一次吧?!背鐛购龅匚兆≈茏雨痰氖?,淚水在眼眶打轉(zhuǎn),讓人恨不得剖開胸膛,將心挖出來獻給她,只求她多看他一眼......
周子晏心疼得六神無主,慌慌張張地抬袖為她拭淚,楚晴嵐不閃不躲——他突然被那兩行熱淚燙得回神——她為那個男人而哭,跟他有何干系?
這個可望不可及的美夢,究竟要自欺欺人到何時,才算是個頭?
周子晏有些魔怔,反握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沖口而出道:“表妹想要的,我一定做到,那表妹可知我想要什么?”
楚晴嵐微微一僵,挑破那層窗戶紙,就難再若即若離地吊著他胃口......
盡管只是瞬間反應(yīng),但拒絕就是拒絕。
周子晏松開她的手,片刻的真情流露已經(jīng)消失無蹤,他意味深長地彎了下狹長的鳳眼,又換上那副外人習(xí)以為常的公子哥兒臉皮。
“表妹可知我今日在工部聽到什么傳言?”他拈著茶杯,把一口細致淡雅的茶,硬是喝出“艷歌一曲酒一杯”的騷包氣,花花公子的腐敗顯擺夠了,才慢悠悠地說道:“......四王爺啊,這回可該怎么辦呢?”
楚晴嵐明知他的企圖,卻不能不問,也不敢不問,恰到好處地絞著衣袖,驚慌的抬眸:“表哥何出此言?你都聽到什么了?”
周子晏眼眸微瞇,拿捏著不緊不慢的語速,事不關(guān)己地說了幾個“內(nèi)幕消息”。
據(jù)說京郊祭壇起火只是一個幌子,四王爺真正受罰的原因,乃是欽天監(jiān)夜觀天象,將國運一股腦兒砸到墨景熙頭上,再加上御史補刀,聯(lián)手把人送進宗廟。
嚴格而言,“寵妾滅妻”沒觸犯天圣國哪條律例,但大大地刮了太后的逆鱗,據(jù)說她老人家派人給四王爺送去一部禮經(jīng),暗示他每日“三省吾身”,好好反思己過。
墨景熙的東宮之路,最大的絆腳石,儼然是“家宅不和”四個字,他就算對楚晴嵐用情再深,皇位當(dāng)前,難道會選擇不愛江山愛美人嗎?
恐怕哪天鳳儀宮一道懿旨下來,就輪到楚晴嵐自請下堂,身敗名裂。
周子晏別開頭不去看她心痛如絞的模樣,盯著碧色的茶水,好整以暇地等著。
他并未加油添醋,只是把工部聽到的八卦照搬過來,一樁樁一件件地述說,再合理推斷出一個結(jié)論——正因為如此,這把插入楚晴嵐痛處的刀,更是精準(zhǔn)到位。
“嵐兒,”周子晏柔聲道:“從小到大,妳想要什么,表哥都會幫著妳,只要妳一句話?!?p> 楚晴嵐顫巍巍地起身,嗚咽道:“表哥......求你幫幫嵐兒吧?!彼_步踉蹌,一個沒站穩(wěn),摔進周子晏懷里,他連忙擁住夢寐以求的軟玉溫香,心神具顫。
“表哥心中所愿,嵐兒......必不相負?!彼吐暤?,手心輕輕抵在他胸前,力道很輕,撓得周子晏魂兒都飛了。
楚晴嵐輕咬著唇,半晌才又輕聲說道:“京城南郊有一白馬寺,山光水色,風(fēng)景怡人,秋日乘畫舫游湖,飲酒賞楓......”
話中深意,不言而喻。
周子晏滿眼迷醉地望著她,大著膽子執(zhí)起她的手,落下輕輕一吻,“真如此,嵐兒心中所愿,表哥必當(dāng)全力以赴?!?p> 楚晴嵐放松地偎在他懷里,掩去眸底怨毒不甘的鋒芒。
只要得償所愿,便是玉石具焚,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