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在河谷,事態(tài)緊急,她只顧著手刃弓弩兵,殺一個是一個,根本無暇留意箭頭的殺傷力,還以為就是在兵器庫里所見的普通鐵箭頭。
如今細(xì)細(xì)想來,黑甲兵部隊恐怕藏了個武器高手。
還有那臺被青洛一刀劈裂的連弩車,配備的“破甲流星箭”比守城用的箭矢尺寸略小,可見是為了拆卸方便才特制的。
難道這個時代已經(jīng)發(fā)展出暗殺用的組裝式連弩了?
慕榕努力抵擋對“高階冷兵器”的好奇心,將注意力轉(zhuǎn)回如何醫(yī)治鐵脊箭造成的創(chuàng)口。
如果有現(xiàn)代醫(yī)學(xué)科技,透過外科手術(shù)清瘡、縫合,再用抗生素治療,十天半個月就能愈合。
但是身在醫(yī)療條件有限的時代,士兵在戰(zhàn)場上沖鋒陷陣,基本上是被死神架在火上烤,只要中了箭,多半是九死一生。
部隊里的軍醫(yī)分秒必爭,搶救時會用燒紅的烙鐵阻斷傷口神經(jīng),這方法能快速止血,但是也后患無窮,傷口只要一感染,再硬氣的漢子都會被折騰得只剩半條命。
她絕不能拿云霄的性命冒險。
慕榕想得出神,云霄卻坐立難安,視線有些飄忽。
她的手還擱在他的肩頭,柔軟的觸覺存在感太強烈,他擔(dān)得起重如千鈞的天下,卻扛不住這一點虛無飄渺的觸碰。
“慕榕?”云霄試探地喚她。
......沒反應(yīng)。
“慕榕!”他稍微提高音量,那女人依舊在神游。
云霄深吸了口氣,從善如流地改變策略——“墨景熙!”
慕榕瞬間回神,張口就罵:“墨景熙你個王八蛋,小爺跟你沒完......”
呃,被騙了。
她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說道:“你就是閑的!”沒事提這個讓人倒胃口的名字做啥?
“看夠了吧?!痹葡霾粍勇暽剌p輕格開她的手,“妳該休息了?!?p> “閉嘴,該休息的是你?!蹦介藕莺莸刎嗔怂谎郏募齻绕饋?,她脖子上的傷口簡直跟指甲劃過沒兩樣。
她定睛打量房里的擺設(shè),陳設(shè)簡約,低調(diào)中帶著矜貴的氣質(zhì),這種量身打造的性冷淡風(fēng),肯定是云霄的住處沒錯。
“你先去躺下?!蹦介艙P起下巴指了指那紫檀木架子床,“白辰還沒回來,我給你上藥?!?p> 云霄置若罔聞,沉聲道:“不礙事,妳今晚睡這屋?!迸庖戮鸵鹕?。
家里雖然還有很多空房間,但出入都是一幫大男人,突然來了個小姑娘,著實有些措手不及。
他怕慕榕心里別扭,干脆把臥室讓給她,正人君子地恪守“男女有別”,不敢逾越半分。
慕榕在內(nèi)心默念:“你個斯文敗類早先爬墻翻窗也沒皺個眉”,把他翻來覆去咒罵了八百遍,最后還是拿傷患沒轍,幽幽地嘆了口氣。
“我說云大爺,云少俠,你不怕痛你厲害,可我看著難受啊。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你就當(dāng)可憐同情我一個弱女子,遭受一整天的心靈打擊,實在沒力氣再跟你僵持了,乖乖聽話,OK?成不?”
她唉聲嘆氣、楚楚可憐地說完,也不管他聽沒聽懂,低頭又去觸摸傷口旁的肌肉組織——云霄跟觸電一樣躲開,二話不說就走到床邊規(guī)規(guī)矩矩地躺下。
姿勢十分標(biāo)準(zhǔn),跟躺尸一樣挺直,釘上棺材板就能投胎了。
慕榕手還僵在空中,狐疑地扭頭過去看他,得出一個驚悚的推測......莫非這家伙是在害羞?
她偷笑了三秒,把桌上的傷藥揣在懷里,屁顛屁顛地跟過去,大喇喇地坐在床邊,繼續(xù)拿布巾擦拭不斷冒出來的鮮血。
哎哎哎,這家伙到底是有多少血可以流?光這么一會兒功夫,一條布巾已經(jīng)又染滿了鮮血,看得她心驚肉跳。
不知道喝豬肝湯補不補得回來呀?
慕榕眉心擰出一個小小的死結(jié),隨口道:“這是鐵脊箭所傷,箭頭帶了彎鉤,所以很難愈合。拔出來的箭還留著吧,晚些讓我瞧瞧。”
云霄瞥了她一眼,冷漠無情帶點挑釁:“鐵脊箭?”
記得沒錯的話,她不過十五歲,就算從娘胎里就開始耍刀弄槍,這水平也太匪夷所思,況且慕家的特產(chǎn)叫做“詩書禮儀”,不是喊打喊殺。
鐵脊箭這玩意兒,連他都沒見過,慕榕又怎能如數(shù)家珍,光靠傷口就能判斷?
慕榕徹底卡殼了。
云霄的推測沒錯啊......
她打從娘胎里就家學(xué)淵源,人家玩積木,她拆的是手榴彈模型;小女孩玩扮家家酒,她跟一群兵哥哥們行軍布陣;同學(xué)玩線上游戲,她走的是實彈射擊,基因里刻著對軍武科技的癡迷。
然而這些一個字都不能說,慕榕神棍似的裝大尾巴狼,“我體質(zhì)特殊,小時候曾經(jīng)夢到過活神仙!”
……見云霄一臉不信,她縮了縮脖子,改口道:“我家老頭這么有學(xué)問,我從小博覽群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有什么好奇怪的?”態(tài)度還傲嬌得很,忽悠人臉不紅氣不喘。
云霄更沉默了,好像可以理解慕太師為何跟她斷絕關(guān)系......
慕小姐不學(xué)無術(shù),這可是她爹親自認(rèn)證過的事實,京城人盡皆知。博覽群書四個字用在她身上,當(dāng)真委屈了書。
“佩服佩服,女誡也讀熟了?”他看破不說破,沒拆穿她的謊言,頗有興致地說起風(fēng)涼話,“背一段我聽聽。”
慕榕沖他呲了呲牙,這悶騷的家伙實在太沒品了。
“少廢話?!彼龔澭屑?xì)地涂傷藥,先撒上止血生肌的藥粉,再敷一層厚厚的玉容膏——希望這土豪家底夠厚,否則只能去打劫妙生堂。
“這傷口很刁鉆,周圍的肌肉組織血管都被破壞了,你要亂動扯開一處,就很難愈合,你今晚就這么躺著別動,懂了嗎?”
桌邊擺著一盞玉勾連云紋琉璃燈,暖色的燭火映照下,她蒼白的臉頰微微染上朦朧的柔光,側(cè)影如剪,眉眼如畫。
她專注的小臉近乎虔誠,一綹長發(fā)無意間垂在他肩上,那種酥酥癢癢的感覺,像是蝴蝶振翅飛過,撲閃撲閃地讓人心悸。
“嗯。”云霄應(yīng)了聲。
即使傷口鮮血淋漓,心卻無比的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