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遠森知道這個商人沒說真話,至少沒說全部的真話。
但他沒有揭穿。
人有的時候要聰明,有的時候,不妨笨一些。
那許元及極是熱情,喝了幾盅,問的都是丁遠森家里情況。
都有些什么人,父母可還安好等等之類。
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每次別人一問到這話,丁遠森便只有苦笑。
即便在另一個屬于自己的時代,自己也是個從小就進了馬戲團的孤兒。
父母、兄弟姐妹、親人,他一概都不知道有沒有。
更加別說這個完全就不屬于自己的時代了。
當(dāng)時找了個借口說了自己就一個人,沒家。
許元及聽了也不奇怪。
打從清朝被推翻,連年軍閥混戰(zhàn),這孤兒遍地都是。
就算在公共租界,也到處都是孤兒。
還有一些缺德幫派,專門就盯住了這些孩子。
“多言了,多言了?!痹S元及看起來很是自責(zé)。
又在那閑聊了幾句,許元及終于說到了正題上:“丁先生,這次你幫我家破了懸案,丁先生想要什么,盡管開口就是。”
本來,在來之前,丁遠森已經(jīng)想好了自己應(yīng)得的報酬。
可現(xiàn)在他的主意忽然變了。
這個商人和戴笠關(guān)系肯定比較特殊。
給自己一大筆錢,也早晚都會用光。
可如果趁著這個機會,刻意交好許元及,對自己的未來會不會大有裨益?
心思既然這么轉(zhuǎn)了,丁遠森也打定了主意:“許老板,算了吧,這次就當(dāng)我?guī)土四阋粋€忙?!?p> 許元及倒是一怔:“你什么都不要?”
“也不是什么都不要。”丁遠森想了一下說道:“如果將來我有事要麻煩到許老板,還請許老板多伸援手,遠森感激不盡。”
就這么一個小小的要求。
“我這個人呢,有個怪脾氣。”許元及卻慢悠悠地說道:“你和我獅子大開口,我未必會給你,但你越是不要,我越是要給你。我這人又最不喜歡欠人情。你丁先生不要?那不行,我非給你不可?!?p> 這是還人情,生怕自己將來借此勒索他?
本來按照丁遠森的性格,是斷然不會這么想的,可是自從來到這個時代,見到了太多的爾虞我詐,勾心斗角,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
這讓丁遠森不得不小心從事。
許元及朝他看了一眼:“我呢,名下有棉紡廠、面粉廠、燈泡廠……我呢,在棉紡廠里給你一成股份,不要你拿一毛錢出來,就等著分紅就行了……”
丁遠森一驚。
這么大方,這可比自己之前想要的報酬遠遠超過了啊。
可更加吃驚的事情還才剛開始,許元及又說道:“同時,我名下的燈泡廠,我想贈于丁先生,丁先生公務(wù)繁忙,想來是沒有時間打理的。無妨,廠子里的管理班子齊全,一點都不用丁先生費心的。”
丁遠森開始警覺起來。
不但不欣喜,反而開始對這個商人產(chǎn)生了警惕。
廠子里給自己一成股份,雖然超出了報酬范圍,但依舊可以理解,可現(xiàn)在居然憑空要送自己一個廠子?
為什么?
有沒有別的目的?
“太過了。”丁遠森冷靜的地說道:“許老板厚愛,遠森心領(lǐng),可我實在不是管理工廠的料,這家廠,還請許老板收回吧。”
許元及卻好像根本沒有聽到一般,自顧自的在那說道:“我這家燈泡廠,燈泡不僅僅在上海周邊城市賣,還打進了北方,‘金光’牌的燈泡,那也算是有些名氣的?!?p> 丁遠森瞇起了眼睛:“許老板這么待我,是不是還有什么大事要我去做?”
“沒有了,沒有了?!痹S元及擺了擺手:“我只是一介商人而已,哪里有那么多的麻煩事?丁先生千萬不要多想?!?p> 丁遠森一點都不相信:“許老板,我雖然不是生意人,但也知道每個人都是有價值的,我說穿了就是一個卑微特務(wù),在租界里要想抓個人,還不如巡捕管用。許老板開出的價,似乎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我的價值。”
他不知道,此時的許元及,心里已經(jīng)在那叫好。
一般人,聽到要送自己一家工廠,早就樂得不知成什么樣了。
可是這個年輕人,卻處處保持警惕,甚至還說出了每個人都是有價值的這番話來。
到了這個地步,許元及也不需要再隱瞞什么了:“丁先生現(xiàn)在還是單身一人吧?”
“是?!?p> “有意中人沒有?”
“許老板,我力行社的規(guī)矩,特務(wù)和特務(wù)之間不得發(fā)生關(guān)系,要成婚必須打申請報告,光是政審就要很長一段時間,而且像我這個階層的,十個里有九個是批不下來的。所以結(jié)婚這件事情是萬萬不敢想的?!?p> 丁遠森這說的都是大實話。
許元及卻是微微一笑:“我有一子一女,大兒子呢,在北方幫我操持生意,身邊就個小女兒,今年已經(jīng)十九了,大姑娘了。我看丁先生和小女甚是般配。現(xiàn)在新生活新風(fēng)氣,不興父母包辦婚姻,要講究個女權(quán),我呢,也得跟上時代。要不找個機會,我安排小女和丁先生互相接觸一下,看是不是彼此能夠心意相通?”
其它事情暫時放著不說,丁遠森覺得自己是不是和許元及在兩個不同的頻道上。
自己才說特務(wù)沒法結(jié)婚,這邊就可了勁的把女兒推銷給自己?
他許元及是商會會長,像他這樣的人,往往黑白兩道通吃,一般性的流氓不敢去招惹他。
自己呢?
機動中隊中隊長。
可說到底,還是個小特務(wù)。
人家再怎么選女婿,也絕對不會選到自己啊。
先別說自己未來有沒有發(fā)展前途,就算在普通民眾心里,經(jīng)過了上海的幾次事件之后,特務(wù)這兩個字算是臭大街了。
他許元及圖的什么?
丁遠森越想越是懷疑:“許老板的好意,遠森銘記在心,可現(xiàn)在一來我的工作不允許,二來我孤身一人,一無所有,只怕將來耽誤了令媛,所以這事請許老板以后不要再提及了?!?p> “好,好,不提了,不提了。”
許元及“哈哈”一笑,看起來絲毫都不生氣,舉起酒盅:“既然這樣,那咱們就喝酒,可是我剛才說的那些報酬,丁先生是無論如何都要收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