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谷口

　　船行一天一夜，清晨時分，霧還沒有散，幾人避開繁華的大城和現(xiàn)成的碼頭，尋了一處淺灘登岸。

　　雪千影找了一只單獨的乾坤袋收了圓月提燈舟，順手將乾坤袋丟給了蓮芙，讓她記得帶回去交給辛如塵入庫。

　　“你都這么有錢了，一條船還要計較?！比蓁^不放過任何打趣她的機會。

　　雪千影笑道：“船在我長州可是重要的東西。更何況這圓月提燈舟涉及鮫人族的隱秘，可不好流傳出去?！?p>　　“早說啊，我還想找你買呢?！苯K于恢復(fù)了精神的莫雪歌笑著說道，“不信你問小蝶，我們昨日還商量怎么跟你買幾條圓月提燈舟用在洞庭上呢?！?p>　　雪千影擺擺手：“要是你們姐妹拿去自己玩，我倒是可以送你們兩條。但兩州之間的交易，都是我家英兒打理的，做生意的事情，你們?nèi)フ宜?，我可不管。?p>　　“你可真行?！比蓁^撇著嘴，“干活理事你不出力，干等著分錢。”

　　雪千影哈哈一笑：“能者自然多勞，我這種沒本事又徒有虛名的大師姐，自然只能混吃混喝數(shù)數(shù)錢了！”

　　幾人都笑了起來，自然不會真的有人認為雪千影是沒本事的人，北境有如今的繁茂，長州有今日的富足，其中少不了這位無常元君的功勞。

　　上岸走了不遠，就到了此前修正所指的山腳下小村鎮(zhèn)。幾人決定休息片刻再進山谷，修正也需要時間傳信同門出來迎接——不然藥王谷里各種毒蟲機關(guān)，倒是傷不到幾人，但總歸是個麻煩。

　　幾人先是找了個客棧，沐浴更衣收拾利落，這才準備飽餐一頓。路過一家小店，老板娘親自出來拉客，熱情的將幾人請進店內(nèi)，沒等點菜，好吃好喝就鋪滿了一桌子。

　　眾人都驚訝不已，謹慎如修正容璇璣等甚至不敢動筷。只有雪千影仿佛回家一般，一手端起飯碗，一手拿著筷子，指著桌上一碗紅燒肉：“你們快嘗嘗，這紅燒肉做得頗得幾分婉婉的真?zhèn)髂??！?p>　　說著，又夾了一口筍絲，點頭夸贊道：“酸甜爽口，好吃?！?p>　　眾人見她如此更是不解。老板娘又親自過來填了一壺酒，雪千影推辭道：“待會兒要見長輩，不好飲酒，有茶水拿來一些?！?p>　　老板娘連聲應(yīng)下，又親自給換了茶水過來。

　　“難不成，你們認識？”聰慧如容璇璣終于反應(yīng)過來，聽她這么一說，莫雪歌等人也恍然大悟。

　　蓮芙更輕聲的問師姐：“是隱娘嗎？多年不見，出落得我都沒認出來！”

　　雪千影點點頭，將滿口的食物咽下，這才開口：“我也是進了店才認出她的。不過可能她一早就把我認出來了?！?p>　　聽她親口承認認識這老板娘，幾人這才放心，紛紛拿起了筷子，藏了一下桌子上的菜，便大呼好吃。就連一向飲食清淡、被雪千影打趣說是吃兔子食的修正，都連著吃了好幾塊紅燒肉。更不要說旁人了。

　　一桌好菜很快一掃而空，若不是各自還記得身份，怕是要連盤子都舔光了。容璇璣靠在椅背上，摸著自己被撐得圓圓的肚子，還舔著嘴唇，不住口的夸贊：“好吃，真是太好吃了。好久沒吃過這么好的飯菜了。”說完，還打了個嗝。

　　“你能不能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莫雪歌輕輕推了她一把，卻聽見修正也打了個嗝，弄得她哭笑不得。

　　“阿正多久沒吃過飽飯了？”容璇璣笑道。

　　修正用手拄著下巴，支撐起因為吃飽而感到困倦的頭，含糊的說道：“腦滿腸肥出紈绔，半饑半飽好讀書?！?p>　　“這都是哪來的歪理邪說？”一桌子的女孩子們都笑了起來。

　　“嗝——我爹?！毙拚执蛄艘粋€嗝。

　　幾人說笑著，老板娘又過來給大家添了茶水。雪千影拉住她，笑著問：“來娘在后廚忙活呢？”

　　叫做隱娘的老板娘點了點頭：“阿娘負責(zé)做飯菜，這樣不用見人，她也自在些。我就在前面忙活。店不算大，不用雇人倒也忙得過來?！?p>　　雪千影點點頭，拉著她坐在自己身邊。隱娘看著一眾衣著光鮮的男男女女有些局促，但也還是大大方方的跟大家說話。

　　“你們家以前就是在康州開店的嗎？怎么會認識她的？”莫雪蝶指著雪千影，“難不成是雪姐姐出門吃飯忘了帶錢，不打不相識？”

　　聽到以前二字，隱娘的眸色暗了暗，但很快又恢復(fù)了正常：“我們家本來不在康州，是這兩年才搬來的。當(dāng)年恩……雪姑娘路過我家借宿，所以有了這么一段淵源。后來她吃好了我娘做的飯菜，就建議我們出來開店，還給了我們本錢。”

　　幾人都覺得“雪姑娘”這個叫法有些新鮮。容璇璣猜到雪千影并沒有對隱娘一家亮明自己的仙修身份，不然隱娘不會將民間女子的尋常稱呼用在堂堂無常元君身上。

　　甚至，這位隱娘可能根本不知道無常元君是個什么人物。想到這里，容璇璣偷偷地笑了一下。

　　“這邊的生意好嗎？可有什么人欺壓商戶？”這里還是康州地界，相比隱娘一家的來歷，莫雪歌更關(guān)心這里的民生。

　　“生意很好做，來來往往都是去藥王谷找老神仙求醫(yī)問藥的，大富大貴的人家有，赤貧如洗的也很常見，大家來這邊村子里就是為了有口飯吃有個地兒住，倒也都客氣得很。偶爾遇見幾個身懷絕癥悲極而怒的，打砸店鋪的事兒倒也出過，但都有商會出面料理，也很公道?！?p>　　想了想，隱娘又補充道：“商會里的人，能跟藥王谷的弟子說上話，所以無論是前來求治的，還是我們這些做買賣的，對他們都很尊重——哦，不是怕他們會在藥王谷弟子面前說壞話的那種尊重，而是因為藥王谷里都是好人，他們樂意來往的也一定都是好人。”說著，隱娘一笑，“你看我這顛三倒四的，也不知道把話說清楚沒有。”

　　不管她說沒說清楚，但莫雪歌都已經(jīng)聽明白了。這里是效法古時鄉(xiāng)賢之治，再加上藥王谷聲名上的約束，形成了一套融洽的自治體系。

　　莫雪歌曾經(jīng)想過要給這里派駐一個莫氏的寮署，但經(jīng)過九平一事，莫雪歌發(fā)現(xiàn)了寮署制度中的不足，再加上親眼所見，村子里的百姓都過得其樂融融，也讓她暫時放下了設(shè)置寮署的念頭。

　　不過，莫雪歌又想，大世家治理一州之地，中小世家分散附庸，治理一城或是一鎮(zhèn)，鞭長莫及之地，大多是依靠設(shè)立寮署，管理當(dāng)?shù)氐慕?jīng)濟民生，監(jiān)督中小世家，權(quán)力很大。莫氏的九平不會是第一個出事的寮署，更不會是最后一個?？蔀槭裁礇]有人發(fā)覺寮署制度的弊端？

　　還是說明明發(fā)現(xiàn)了弊端，卻因為沒有更好的法子取代寮署，所以裝聾作??？

　　莫雪歌將此事默默記在心里，準備找機會與容璇璣和雪千影議論。必要時，她還想傳信給夜小樓，聽聽他的看法。畢竟在她眼中，夜九、煢煢和她都一樣，雖然背負著世家桎梏，但更多了幾分銳意開拓的無畏。

　　“這位姑娘？”隱娘看著出神的莫雪歌，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么話，怯怯地喚了一聲，又看向雪千影。

　　“她合計自家事兒呢，與你無關(guān)?！毖┣в靶χ参康馈?p>　　隱娘這才重新露出笑臉。

　　“那些人，后來又來找過你們麻煩嗎？”蓮芙糾結(jié)再三，還是開口問道。

　　隱娘雙眸低垂，好看的長睫毛扇了扇，搖了搖頭：“他們不知道我和阿娘搬到這里來了。再說，當(dāng)初雪姑娘警告了他們，想來也不敢再來欺負我們母女?！?p>　　“你方才說這里的商會極有擔(dān)當(dāng)，回頭我拜托藥王谷的熟人跟他們通通關(guān)系，多多關(guān)照你們一些。我行蹤不定，遠水也解不了近渴?！?p>　　修正手中的茶杯微微一晃，半杯茶水差點撒在新?lián)Q的衣服上。修正心說藥王谷的熟人可不就是我么？看你這圈子繞的，你這是欺負我沒有眼睛不能瞪你不能翻白眼么？

　　莫雪蝶和容璇璣聽了這話，對視一眼，也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隱娘聽雪千影這么說連忙擺手，吞吞吐吐老半天，這才把話說明白：她們母女能夠活下去有口飯吃很感念雪千影的恩德。但也不想因為需要被照顧，而將過去的事情傳揚開來。況且，她們母女現(xiàn)在自力更生，也不需要太多的照顧。

　　這番話說得修正有些好奇了，他放下手里的茶杯，對著隱娘頷首為禮：“姑娘，雖說萍水相逢有些唐突，但聽你方才的話，是家中遭遇了什么變故？在下不才，正是雪姑娘口中的藥王谷弟子，若是你家中有什么需要，我可以幫你?！?p>　　隱娘循聲看向修正，呀了一聲。方才將他們迎進來的時候，見他們都跟著雪千影，還以為都是女孩子，故而無論是雪千影拉她坐下，還是幾人說話，她雖然局促但也沒有不自在?？赏蝗宦犚娐曇簦懒诉@個長得好看卻蒙著眼睛的人，竟然是個男子，而且竟然還是藥王谷的人。隱娘俏臉一紅，連忙站起身來，但又想到了什么，只是退了兩步，看向雪千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