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千影身法足夠快,但也還是被巨樹的汁液濺了一身。出發(fā)時候所穿的雪白紗裙算是毀了。她眼見巨樹再無追擊之力,便閃轉(zhuǎn)身形,躲到了一棵大樹背后,換上了昨日穿過的雪青色立領(lǐng)長裙和白緞褙子,用帕子將自己身上的污漬擦拭干凈,又檢查了幾處傷口,確認沒有傷到要害,隨便用了些金瘡藥,這才動身去追趕莫雪歌夜小樓幾人。
等到她趕來之時,這邊的戰(zhàn)事已經(jīng)終了。夜小樓用地上陳氏子弟的袍子擦掉破立上的血跡,看著雪千影趕來匯合,還有心情換衣服,就知道她平安無事,心里踏實了不少。
“你們這是……”雪千影看著滿地陳氏子弟的尸身,有些奇怪。
“他們設(shè)伏殺你,我們不過是自衛(wèi)還擊?!蹦└栝_口解釋道,又將手里一根陳氏所用的箭矢遞給雪千影,“我和璇璣看過了,武器箭矢上都淬了毒??磥硎欠且媚阌谒赖夭豢?。”
雪千影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幾個人護著陳彩,往那個方向走了。我們沒追。”夜小樓抬手指向西南。
“你猜,這件事是陳颯主使,還是陳彩自作主張?”容璇璣確認過沒有活口,這才走到雪千影身邊,笑著問她,“我更傾向于后者。陳颯有出息的兒子就陳彩這么一個,他要殺你肯定會思慮周全,不會賠上這個兒子的,不劃算。”
雪千影冷笑一聲,搖了搖頭。但是將莫雪歌遞過來的箭矢收入了一個單獨的乾坤袋中。
“你這是要留著來日對質(zhì)?”莫雪歌皺眉。
雪千影搖搖頭:“對質(zhì)就算了。但手里留有證據(jù),總能以防萬一。將來就算是施展溯回術(shù),也有個憑證?!?p> “不管是誰,這么明目張膽的伏殺,實在是不把你這個無常元君放在眼里?!比蓁^繼續(xù)說道,她看著雪千影,發(fā)現(xiàn)雪千影的臉上幾乎是毫無表情,沒有生氣,也沒有難過。
“放不放在眼里,是要受過教訓(xùn)才知道的?!毖┣в罢Z氣淡漠,看了看周圍,“咱們上路吧,天快黑了,趕緊找到安全的地方宿營才是正事?!闭f著,大踏步的離開此地。
“我是有點搞不懂這個陳颯了。”押尾的容璇璣很小聲的對莫雪歌說道,“就算不認這個女兒,也不至于趕盡殺絕啊?!?p> 莫雪歌搖了搖頭,卻指了指自己:“我倒是能夠理解陳颯的想法。他想殺煢煢,沒準煢煢也想殺了他。左右做不成父女,不如做仇人來得爽快。”
容璇璣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又對莫雪歌滿懷歉意:“抱歉,我不是故意戳你傷疤?!?p> 莫雪歌微微笑了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扇蓁^卻一直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等到了宿營的地方,更是偷偷將這件事說給了雪千影。
“阿橫和她父親,關(guān)系不好么?”雪千影對莫雪歌的家事,倒是一無所知。
容璇璣無奈的搖搖頭,正不知如何說起,另一邊已經(jīng)生好了火的莫雪歌,大聲招呼兩人過去。
“我都說了我不介意,你還是放在心上。”莫雪歌看似嗔怪的白了容璇璣一眼。
容璇璣卻再次致歉:“我說那話沒過腦子,真不是有意的?!?p> 莫雪歌看著不知所謂的雪千影,以及另一邊一頭霧水的夜小樓,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看看你,這下我不說也得說了?!?p> 一句話說的容璇璣更為難堪,反而是莫雪歌過來安慰她:“我說沒事就沒事。若是真的在意,我會直接對你發(fā)火叫你住口的?!?p> 容璇璣輕輕的拍了拍莫雪歌的手,卻不知道自己能說什么,該說什么。
撥弄了一下篝火,莫雪歌緩緩開口:“我母親遇刺重傷的事情,你們應(yīng)該都知道?”見眾人都點頭,莫雪歌冷冷的笑了一聲,“刺傷我母親的是,是我生父。”
莫雪歌的父親,是康州一名落魄的世家子弟,因為家勢敗了,故而與莫夫人成婚,也不算違背了仙尊留下的“世家不得通婚不得結(jié)盟”的鐵律?;楹蟛痪?,他們就有了莫雪歌,五年之后,又有了莫雪蝶。
那一年,莫雪蝶,剛滿九歲,被人斷言無法修習(xí)仙術(shù),只能做個凡人了此一生。莫夫人十分難過,或許是為人母的直覺,她莫名對這件事產(chǎn)生了懷疑,暗中派人著手調(diào)查此事,卻發(fā)現(xiàn),是在自己懷孕期間被人在茶飯之中動了手腳。
“我莫氏仆役很少,母親平日里很多事情都是親力親為,即便是懷胎期間,也只有那個男人和家中幾個長輩照顧,”莫雪歌已經(jīng)不愿意稱他一聲父親了,“長輩們自然不會有什么問題,值得懷疑的,就只有他了。”
莫夫人那時竟然還天真的以為,自己的丈夫只是一時受人蠱惑,親自跑去與他對質(zhì),沒想到,卻被那人下了死手暗算,若非莫夫人修為精絕,怕是就此喪命了。
“那人是當著小蝶的面動的手,小蝶嚇壞了,從那開始很長時間內(nèi)都不能見血,甚至不能見葷腥,夜里時常噩夢驚厥,這兩三年才有所好轉(zhuǎn)?!蹦└枥妹玫氖郑┑椭^,不言不語。
“后來,我將那男人關(guān)了起來,仔細拷問,這才知道,他一直認為,家道敗落是我母親在背后動的手腳,與母親成婚,也只是為了伺機報復(fù)。”
“我當時以為母親真的做過一些事——畢竟對于莫氏這樣的世家來說,吞并一些中小世家的勢力很尋?!艺{(diào)查過才發(fā)現(xiàn),那個人家道敗落與我莫氏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那時我外祖母重病不起,被外祖父送去藥王谷安養(yǎng),母親也留在藥王谷照顧外祖母,根本不在康州?!?p> “我問那男人,究竟是誰告訴他,祖父祖母的死與母親有關(guān),可他不肯說。我便將他關(guān)在了莫氏的地牢里,直到現(xiàn)在。我再也沒去見過他?!?p> 莫雪歌輕輕抹掉眼角的淚,竟然還露出笑容,“見了他我能說什么呢?他不肯告訴我真相,我也不能放他出來?;蛟S他還想殺了我只是無能為力。我呢,我也想殺了他為母親報仇,只是不敢讓自己沾上生父的血罷了?!?p> 莫雪歌沒有說不能,也沒有說不想,而是用了“不敢”。
“所以啊,璇璣,你問我陳颯究竟是怎么想的,我真的能夠理解一二。”莫雪歌看向雪千影。
“他不是我父親?!毖┣в澳樕届o,無悲無喜,“所以我沒有你那么大的負擔。母親從來沒有說過教我為她報仇。所以,陳颯不來找我的麻煩,我可以相安無事。但他主動找上門來,我也不會手軟。就是這樣?!?p> 莫雪歌看著雪千影,眼神里竟然有一些羨慕。她羨慕雪千影的灑脫甚至決絕,羨慕她可以大聲說“他不是我父親”。不困惑于血脈,不糾結(jié)于親情。莫雪歌自問,做不到。
“夜深了,你們先休息吧。我來值守上半夜。你們選個人過了子夜來換我?!毖┣в捌鹕碚f道。
“你今日一場惡戰(zhàn),還是緩一緩,值夜的事情我來吧?!蹦└枰舱酒鹕韥?。
“你心緒不寧,要是還不肯好好休息,明天怕是要沒有精力趕路了。”雪千影按下莫雪歌,獨自離開了人群。
“那個,你……”夜小樓跟著雪千影出來,輕聲問道,“我來值夜吧。我可以守一整夜,保證不會影響明天。我以前巡視礦脈也經(jīng)常一夜不睡的?!?p> 雪千影看著他笑了笑:“那你陪我坐會兒,子夜我去休息,你繼續(xù)?!?p> “也好?!币剐桥c雪千影并肩坐了,見雪千影抬頭看著月亮,自己也抬頭看過去。
“昆侖的月色還真美。”夜小樓沒話找話,卻把雪千影逗笑了。
“你平日里沒什么閑工夫看月亮吧?”
夜小樓窘迫地點點頭。
“哪里的月色都很美?!毖┣в靶Φ?,“東湖最美?!?p> “是因為你在東湖生活最久?”
“或許吧。我隨娘親一路逃亡,到東湖花船上棲身,在那生活了五六年?!毖┣в岸⒅铝?,“后來我年滿十五,及笄大禮過后,師父師娘便在東湖正中填了一座小島,給我修了一座別院。我想啊,師父師娘的意思是想等我再年長些,有了自己想要立家的打算,便將整個千燈城送給我安身立命?!?p> “你師父師娘待你真好?!?p> “可我到現(xiàn)在也沒有那個想法。立家有什么好的,孤零零的一個親人都沒有。哪像現(xiàn)在,有師父師娘,有蓮氏許多長輩,還有英兒和芙妹他們,熱熱鬧鬧的一大家子?!?p> “你愛熱鬧?”夜小樓突然問道。
“我怕寂寞。”雪千影倒是很坦誠。
“那你還經(jīng)常一個人外出游歷?”
“我外出也喜歡往熱鬧的地方鉆。而且,家人最好的就是,永遠會等著你。他們就在那,我隨時回家他們都在,這么一想,在外面不管遇見什么事我都能泰然處之。哪怕是遇到了危險,求生欲也特別旺盛——我知道家里有人等我,所以我一定要回家,只要他們還在,我就什么都不怕?!?p> “你這種想法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別人都是越?jīng)]有牽絆越不害怕,你卻偏偏反過來?!?p> “你可能猜不到,最讓我害怕的噩夢,就是身邊的人突然全都不見了,剩下我自己一個人,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我做過幾次,嚇得一身冷汗,哭得滿臉全是淚,之后接連幾天幾夜不敢睡覺,就怕會再做一樣的噩夢——是不是也挺可笑的?”
夜小樓搖搖頭:“每個人怕的東西不一樣?!?p> “那你怕什么?”
“我啊,”夜小樓突然笑了,笑容之中帶著三分苦七分甜,“我怕大伯父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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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大水墨
今天只有一更啦,祝大家周末愉快。明天中午12:00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