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Friends 朋友

　　揉著腫痛的腦袋從地上坐起來，藍楓竟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此時已經是凌晨了，天仍然籠罩在不完全的黑暗里，晨霧彌漫，路邊的植株上，露水沿著莖葉流淌著，遠處的一切都朦朦朧朧的，天邊山脈的上輪廓隱約透出一絲敞亮和魚肚白，在霧中散發(fā)著無與倫比的光色。

　　松鼠正郁悶地靠在地行車的橡膠車胎上，渾身炸著毛，啃著堅果。

　　昨晚的記憶頓時又浮現上來，不知是因為昨晚發(fā)生的事還是凌晨的刺骨冷風，藍楓渾身打了個寒戰(zhàn)，那個果然......不是夢吧......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抓住自己的右手，使勁地瞅著。白皙的手，屬于正常人類，好像并沒有什么異常，沒有變成劍，也沒有變成其他什么糟糕的東西。

　　似乎他還是個正常人。想不通。

　　于是藍楓站起身來，晃了晃腦袋，甩了甩僵硬而寒冷的四肢，然后緩緩走到車子邊。

　　“喂，松鼠，你是怎么打開那個黃色屏窗的？”他問。

　　松鼠悶悶不樂地回復道：“別來煩你野爹，動動腦子，你野爹我毛炸了，還不放聰明點給我梳一下?！?p>　　藍楓撓了撓頭，動腦子？這怎么動腦子？他又不清楚這到底是什么玩意兒，就算想也沒用啊......

　　然而，似乎是感應到了藍楓的思想，那個黃屏頓時憑空跳了出來。

　　“Code：1000。

　　Reformer：Rule Breaker?！?p>　　藍楓嚇了一跳，但隨即冷靜了下來：“原來如此，只要在心里默念之類的就能呼喚出來了么......”

　　“快來給你野爹梳毛！”

　　“是是是，先上車吧，上車再說。”藍楓把松鼠抱了起來，然后坐進了地行車，“AI小姐，繼續(xù)駕駛去目的地?！?p>　　“收到。引擎啟動，實時路況監(jiān)測開啟，即將繼續(xù)自動駕駛?！?p>　　雖然還是搞不清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藍楓是及時行樂派，搞不清楚就不管它了，到時候再說吧。

　　車子啟動后，他從車里翻箱倒柜找出來一把梳子——看不出來啊，這車主還挺講究的嘛——然后給松鼠梳起了毛。

　　“嚯，舒服~~~再左邊一點，對，就是那里，咕呼~~~”松鼠任憑藍楓擺弄著，發(fā)出舒暢的叫聲，令人不禁——不，不行，人不能，至少不應該......

　　......

　　水泥路面逐漸變窄，山脈愈發(fā)遠去，自然的綠色也慢慢被甩開，朝陽升起，霧氣如潮水般褪去，艾斯蘭城市的巨大輪廓徐徐從天邊由一個小黑條放大為宏偉的建筑群落，高樓林立，車水馬龍。

　　從水泥路面離開，地行車駛入了東非臨海大道。此時已有了一些其他的車輛，多是太陽能地行車，昂貴的飛空車除了在市區(qū)內有出租外只有少數人才能買得起。

　　東非臨海大道，正如其名，是一條邊鄰印度洋的公路，建設在埃塞俄比亞高原在全球海平面上升后形成的沿海平原地區(qū)，從車窗往外看，大多時候都能望到無邊的海洋在朝氣蓬勃的日暉下泛著金光，偶爾能見到漁船和太陽能游輪悠悠地劃開波浪航行在海面上。

　　在半途中，迫于隕石灣的存在，臨海大道不得不繞了個巨大的半圓才繼續(xù)延伸向市區(qū)北部入口。

　　“喔，這就是隕石灣啊，也沒什么稀奇的嘛。”藍楓偏著頭靠在車窗邊，吹著涼爽而新鮮中透著一絲淡淡魚腥味的海風，喝著果汁。

　　“隕石灣？什么玩意兒？”已經把毛理順的松鼠啃著堅果，問。

　　車載AI替藍楓作出了回答：“隕石灣，于賽博時代初期形成，由于在不久后天氣模擬儀建成，其成為了賽博時代唯一由隕石墜落而形成的地貌。詳情如下：賽博紀元6年，一顆天外隕石毫無征兆地墜入地球，令所有人類防不勝防，幸運的是，隕石最終墜落在了艾斯蘭郊外的沿海平原地區(qū)，雖摧毀了一段臨海大道，但沒有造成傷亡。隕石沖擊幾近波及了方圓幾公里的土地，造成了中心足有百米深的隕石坑，后東印度洋海水灌入，形成了隕石灣。如今隕石已被各國專家采取樣本進行研究，但尚未有官方公布研究成果，原石仍舊保存在艾斯蘭的中央隕石展覽館中，由各國勢力把守?！?p>　　“這樣啊......”松鼠若有所思地趴在車窗口，凝視著巨大的隕石灣。

　　此時，藍楓注意到，隕石灣的近岸淺灘上正站著一個女孩，她帶著一頂草織的遮陽帽，小麥色的皮膚和深藍的死庫水相映成趣，不過由于離得太遠，看不清身材。

　　于是藍楓伸長脖子，瞇起眼睛，望眼欲穿。

　　“人類，你太骯臟了，青春期少年春心不絕呀？”松鼠調侃他道。

　　“你不要憑空污人清白！我只是很好奇深秋季節(jié)為什么會有穿著泳裝的女孩子而已！”藍楓辯解道。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你野爹我也曾經歷過春天的爛漫?！?p>　　“你那是發(fā)情?！?p>　　“那人類豈不是每天二十四小時都在發(fā)情？”

　　“你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最終，那個女孩離開了藍楓的視野，沒多久他們便正式駛入了艾斯蘭埃塞俄比亞區(qū)北部都市群。

　　艾斯蘭的市區(qū)和郊外相比起來簡直是天差地別，這里活脫脫就是一個高科技城市。無數的高樓大廈泛著鋼鐵、合金與透明玻璃的冷光，五花八門的虛擬廣告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呈現在高樓的外側、道路的兩旁，有在跳舞的虛擬歌姬，還有限制級的粉色招牌，從三次元到二次元無所不有，城市的每個角落都充斥著高新科技的氣味。

　　地行車在AI的控制下井然有序地駕駛在市區(qū)馬路上，天空中穿行著藍色的出租型飛空車和五顏六色的私人飛空車，令藍楓艷羨不已。

　　然而他卻明白，這不過是表面的艾斯蘭城罷了，在其背后可是有著暗潮涌動的各大組織和各方勢力，更不用提黑市、賭場、妓院那些由只手便可翻云覆雨的大人物掌控的地下設施。

　　“好了，找個邊邊停下來吧，你野爹我要當獨行俠了。”松鼠從座椅上蹦起，將手里的堅果藏進尾巴，對藍楓說道。

　　“你也想當黑衣劍士？”

　　“黑衣劍士？”

　　“數碼時代某部動漫里的人物，老獨行俠了，雖然后來開了后宮成了裝逼怪?！?p>　　“二次元給爺爬。”

　　藍楓于是命令車載AI將車子?？吭谝贿?。

　　“那么有緣再見，人類?！彼墒罅粝逻@么一句帥帥的話便從車上跳了下去，一下子竄沒影了，連讓藍楓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水一頁字數的機會都不給。

　　“好吧，那么AI小姐，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彼{楓唏噓道。

　　“您想要來一首音樂嗎？”AI的清脆女音響起。

　　“正合我意。接下來我們要去——”藍楓一下子想不起來蓋凡給的那行地址，于是打開藍屏看了一眼，才將地址報給了車載AI。

　　“收到。即將播放?一路向北?，讓我們啟程吧。”

　　好家伙，一路向北！藍楓忍俊不禁。

　　......

　　“已到達目的地。”車載AI報告道。

　　藍楓看了看窗外，是貧民窟啊......

　　正所謂有人的地方就有階級，這句至理名言放在哪個時代都是適用的。艾斯蘭的市區(qū)內分布著大大小小的貧民窟——雖然說是貧民窟，但也不是說它又臟又亂又差，畢竟現在可是“文明”的賽博時代了。

　　近一個世紀以來，貧民窟的職能逐漸由居住轉變?yōu)榫幼蕵冯p結合，成為了紙迷金亂、尋求刺激的無管轄地帶，雖然還是有不少社會的底層階級居住在房價便宜的貧民窟，但在高新技術現代化的當今，貧民窟也被改造得“現代化”了起來。

　　一反舊世紀的臟亂差常態(tài)，艾斯蘭的現代化貧民窟也是一番高樓林立的盛景。不同于其他地區(qū)，貧民窟的建筑特色與建筑風格都異彩紛呈，可以說是各類文化的大雜燴了：有現代大廈，有舊式平頂小屋，有哥特式教堂，甚至還有古希臘、古羅馬式的建筑，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哪個建筑類文化遺產聚落呢。

　　白天的貧民窟其實和市區(qū)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區(qū)別，唯有在夜晚，這里才會顯現出真實而迷人的樣貌。

　　藍楓悠閑地下了車，然后把頭伸進車子里說：“AI小姐，等我關上車門后麻煩你自己開回艾斯蘭入境海關，好嗎？”

　　“收到，我會在您關上車門后執(zhí)行命令的?！?p>　　于是藍楓便關上車門，放心地走了。

　　對他來說，他并非這輛車的車主，關上車門后便無法通過手紋驗證再次使用這輛車了。他不是那種貪得無厭的人，不是自己的東西，“借用”完了自然還是要還回去的，畢竟自己也得了好處不是？

　　走到一幢現代化的公寓大廈前，藍楓對了眼蓋凡的地址，再三確認無誤后便走了進去。

　　公寓里沒有接待人員，藍楓乘上了電梯，選了十二層。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

　　他穿過一段白色的走廊，拐了個彎，來到一扇房門前。

　　敲門。

　　無人回應。

　　再敲門。

　　還是無人回應。

　　“那家伙八成又在打游戲了......”藍楓扯了扯嘴角，在身前畫圓打開了藍屏，向蓋凡發(fā)起了音頻通話。

　　等了一會兒，接通了。

　　“干嘛？”蓋凡沙啞的聲音混著雜音傳過來，他那邊似乎在戰(zhàn)斗——當然，是在VR游戲世界里戰(zhàn)斗。

　　“我到你家門口了?！?p>　　“哦，那你等一會兒，我把Boss戰(zhàn)打完就出來。”蓋凡說完便掛斷了。

　　他果真是讓藍楓等了“一會兒”，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后，蓋凡終于打開了房門，率先映入藍楓眼簾的是一張邋遢而猥瑣的臉，眼睛重度散光，視線飄忽不定，有些雜亂的胡渣仍留在臉上，消瘦得只剩骨架的身材，套著一件灰色的熊熊睡衣，從外表來判斷恐怕足有三十歲，但實際上他其實還只是個剛成年的青年，只不過外加一點“早熟”和一點“死宅”而已。

　　“我的媽，雖然有試著想象過，但幾年不見你也變化太大了吧？！”藍楓嚇了一跳。

　　“經歷了時間和社會的洗禮而已。人類總是徜徉在禮法和世俗之中，實際上卻只是比野獸更加野獸的野獸而已?！鄙w凡走回了房間里面。

　　藍楓撓了撓頭，也跟著走了進去。說實話，他從來沒有聽懂過蓋凡在說什么，因為蓋凡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除了會正?；卮饐栴}外還會時不時附加上怪異的胡言亂語，藍楓愿稱之為“哲學家”！

　　關上房門，藍楓打量了一眼蓋凡的屋子：不大不小的一室一廳，有廁所間和小廚房，房間的每個角落里都散發(fā)著懶惰和雜亂，五花八門的不明書籍、維修工具和其他的一些玩意兒亂成一團散落在地，仿佛隨著時間的沉淀也融化在了暗白的地板里，黃色斑污的小型平頂掃地機器人窩縮在角落里一動不動，書柜上卻干凈整潔地放著各種手辦，初音啊亞絲娜啊什么的，值得一提的是，在臥室里還有輕便而呈半環(huán)狀的新型VR頭盔和無數游戲植入芯片。

　　蓋凡走進了臥室，看來他的活動范圍基本固定在臥室里，不然客廳也不會是這般風景。

　　藍楓走到掃地機器人邊，將它拿了起來，然后拍了拍，頓時灰塵飛揚，藍楓嗆了幾下，并不介意，試著重新將它開機。

　　“沒用的，有心的人會累、會壞，更何況沒有心的機器，它已經壽終正寢了?！?p>　　然而掃地機器人卻發(fā)出了“嘟”的一聲，冒出了一雙藍光明亮的小圓眼，運作了起來。

　　藍楓揚了揚眉毛，將它放下，便讓它自己工作去了：“只是被你扔的不明物體卡住了而已?！?p>　　“你是打算住在臥室還是客廳？其實無論是哪邊都是一樣，臟和不臟只是主觀差別，客觀上來說，大家都是自然的一部分?！鄙w凡從柜子下拿出一個新的VR頭盔，顯然早有準備，“玩游戲么？”

　　“我住客廳吧，打個地鋪就好。當然要玩，?天球Online?嗎？”

　　蓋凡點了點頭：“芯片已經上好了?！?p>　　藍楓于是走過去，接過VR頭盔，然后回到客廳。將電源連接上后，他便將其戴到頭上，隨后，他緩緩閉上眼睛，沉浸入精神的世界：

　　“芯片聯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