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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其姝

我的安海,我的萬蘭溪崖

明月其姝 虔謙芊芊 2555 2020-10-20 06:23:00

  我因為生在廈門路上的緣故,廈門姑姑給我起名“明路”。我喜歡這個名字。后來從姓名學家那里了解到,這名字意味著遠離我深愛的家鄉(xiāng),意味著一再出遠門。一再出遠門,故鄉(xiāng)、他鄉(xiāng)也隨著移動、變遷:我的人生里有幾個他鄉(xiāng),我的人生里就有幾個故鄉(xiāng)。

  王鼎鈞先生說:“故鄉(xiāng)是祖先流浪的最后一站?!边@句話代表了一個時代,一種文化。在物質(zhì)相對貧乏、科技相對低下、交通不便的年代,人們沒有本錢追逐新奇,只能求安保穩(wěn)。在那樣的時代里,是的,故鄉(xiāng)是流浪的最后一站。不過王先生那句話,更揭示了故鄉(xiāng)他鄉(xiāng)之間的迭代關聯(lián):故鄉(xiāng),都是從他鄉(xiāng)轉化而來的。

  安海是我的故鄉(xiāng),卻是爺爺?shù)乃l(xiāng),爺爺?shù)墓枢l(xiāng)是惠安。父親告訴我:我們曾家祖祖輩輩沒離開過惠安。雖說閩人是西晉時期所謂“五胡亂華”時陸續(xù)從山西一帶南下的一群人,惠安之外,我上溯不到更遠的一個具體的先輩故鄉(xiāng)。

  爺爺二十歲上下時,家里遭遇大禍,惠安難呆;他只好隨曾祖父放棄家業(yè),挑著一副重重的擔子:一頭坐著他的慈母,我的曾祖母,另一頭坐著他的愛女,我的大姑,一路往南。那時候,曾祖父和爺爺并不曉得下一個落腳地會是哪里,甚至不知下一頓飯會在哪里吃。我不知道全家走了多久才到安海這個地方,只知道我辛勞了一輩子的曾祖父沒能捱到安海,五十歲的他就在這流浪的途中病故。

  到了安海,爺爺看上了這個既有人文之風又有人情味的小鎮(zhèn)。安海位于海灣之內(nèi),北有泉州,南有廈門。我不清楚曾祖父和爺爺他們當初為什么不選泉州(甚至沒有選擇同姓的曾林村),而是繼續(xù)南下直到安海。也許是因為泉州是大城,是莊稼人石匠不敢企及之處。而安海是一個和鄧麗君歌中的小城非常相似的地方。她地理位置好,熱鬧而不失安寧,溫馨并隱藏著各種謀生的機會。就在安海,祖父生計一切從頭,自學掌握了補牙修牙鑲牙的技術,為這個家奠定了根基。

  我無法得知爺爺?shù)南容吰吹交莅驳木唧w,但是我懂得安海;這個祖父離開惠安后漂流的最后一站,成了我的家鄉(xiāng)。

  安海作為我人生的第一故鄉(xiāng),就像母親的子宮之于嬰兒:爺爺慈愛的呵護,奶奶在菩薩前如歌般的祈愿,父母的教誨,更有和姐姐哥哥共度的手足時光……往事不如煙。安海街頭巷尾的每個故事,她柔腸九轉的南音,她那護衛(wèi)著馬路和村落、滿山遍野的木麻黃樹;陣陣海風吹過潮濕的橋面,吹過田埂和蘆花似火的池塘……安海的音、色和相都參與塑造了我的性格和喜好,規(guī)定了我血液的元素;她,鑄就了我的情感。

  我的時代和祖父母的不同。從安海到BJ,已經(jīng)不能說是流浪,而是主動離開家的暖巢,飛往他鄉(xiāng)尋奇探勝。

  BJ雖是他鄉(xiāng),可她對我生命的影響并不小于安海。我來到BJ,在她的最高學府學習我們民族的歷史和文化;我如饑似渴地閱讀著我們幾千年來的文字:卜辭、陰陽、哲思、倫理……簡單里見精深,見良善,一如世界的初始。BJ的每道城墻,每塊瓦磚,她早春多情的柳枝,雪原上高高挺立的白楊,還有那百般親和的老鄉(xiāng),讓我從靈魂的深處凝視、呼應著我所從屬的這個民族。有了BJ這個他鄉(xiāng),才有了我對自己民族的愛和自豪感,才有了我作為一個中國人的骨血和內(nèi)在韻力。出國二十多年,我多次重訪BJ,為了探望那里的老同學、老師、我的閩南和廣東老鄉(xiāng),也為了再度領略BJ的豐盛、恢弘和厚重。

  從BJ再到洛杉磯,更是為了迎接新的人生挑戰(zhàn),實現(xiàn)新的人生夢想。

  大洛杉磯地區(qū)里,我的家在圣蓋博,我的工作地在萬蘭溪崖。從圣蓋博到萬蘭溪崖大約45英里。我因為健康等因素,不得已在萬蘭溪崖落地寄宿。每個星期五,我歸心似箭往家奔;每個星期日,我百般不情愿地折回寄宿處。寄宿了十三年,我至今對萬蘭溪崖的商業(yè)區(qū)服務區(qū)等仍然是非常陌生。我還是更習慣于有華人超市、華人聚居的圣蓋博的一切。在我心目中,圣蓋博是我新的家鄉(xiāng);而萬蘭溪崖,卻始終只是我的客居處。

  說圣蓋博是我的家鄉(xiāng),不僅因為我家在圣蓋博,孩子們在那里讀書,還因為我的教會在圣蓋博。教會是我的靈魂之家。每個周日,我必去教堂。每遇難處,我一訴說,教友們就會為我祈禱。在信仰的支撐下,我闖過了大小數(shù)不盡的關卡。

  厚故鄉(xiāng),并不代表要薄他鄉(xiāng)。故鄉(xiāng)他鄉(xiāng)側面不同,卻都影響著一個人的靈與肉。

  萬蘭溪崖是繼BJ和南卡之后我的又一個他鄉(xiāng)。這是一座僅有幾十年歷史的城市,這以前她只是荒山、荒漠和墳地。幾十年前,那些勇于開拓的人們來到這里,硬是從荒嶺沙丘中辟出了這個城市。萬蘭溪崖,成了這些開拓者們的家鄉(xiāng)。

  我公司的同事們來自世界五大洲四大洋。和他們的接觸,拓展了我生命的界限。后來我的寄宿處搬到佳思地。佳思地地處萬蘭溪崖地區(qū)北端,是一個更加接近自然的鄉(xiāng)村小鎮(zhèn)。我在佳思地野香縈繞的鄉(xiāng)間路上留下了無數(shù)腳印。

  眺望萬蘭溪崖的山谷平原,她藍天白云下奔騰的寬闊道路,她遠接地平線的種種美景,我覺得我不用再到其他地方旅游觀光。每天清晨上班路上,月亮還掛在天上,東方云彩爛漫,遠處群山紫里透藍,兩邊的樹顯得那么平安。萬蘭溪崖有著沙漠的雄偉氣勢,也有綠野的秀麗多姿。她野氣中透著安詳,峽谷里散發(fā)著幽香。

  在萬蘭溪崖,我磨煉成資深電腦程序員,公司新近大工程的主將和實際上的領軍;我以優(yōu)秀的表現(xiàn)和業(yè)績年年獲獎。這份工作支持了生計、家業(yè)和孩子們的學習成長。也是在萬蘭溪崖這樣一個他鄉(xiāng),我實現(xiàn)了自己許多的作家夢;我的作品發(fā)表、出版、獲獎,并被翻譯成了他鄉(xiāng)的語言!

  萬蘭溪崖是我的情盡處:離開萬蘭溪崖的那一天,大概會是我人生的風帆停靠海灣的時候;我會懷念萬蘭溪崖,永遠都會。

  一個人生活在他鄉(xiāng)的日子,往往比他/她在故鄉(xiāng)的要長許多。爺爺八十幾年的人生中,在惠安的日子只有二十年;而我則是十八歲就離開了安海。從安海到萬蘭溪崖,幾十年的闖蕩生涯讓我重新認識所謂的故鄉(xiāng)和他鄉(xiāng)。故鄉(xiāng),他鄉(xiāng);他鄉(xiāng),故鄉(xiāng)……我越想,就越覺得我對它們的感情難解難分,越覺得它們之間界限模糊;最終,它們交匯在了一個點上——我心頭的感恩,說不完道不盡的綿綿的愛和感恩!不管是漂泊還是尋夢,不管是命還是緣,故鄉(xiāng)他鄉(xiāng)總關情!

  我珍存著安海、BJ、南卡羅來那、圣蓋博和萬蘭溪崖的千張照片;底下的詩句,是從那些照片解說詞中提煉而成的:

  家鄉(xiāng)潔白的馬蹄蓮清香沁肺

  家鄉(xiāng)的月,白天都如此的清朗純美

  家鄉(xiāng)的黃昏,情思悠悠,伴隨流星劃過

  高聳入云、幾經(jīng)強風拍打的棕櫚喲

  已經(jīng)和我的靈魂融為一體。

  一夜客夢后我睜開雙眼——

  他鄉(xiāng)路上的野花也嫵媚

  他鄉(xiāng)的黃昏也溫存

  更有白雪公主的小矮人在我背上哼唱

  我心歡愉,忘卻腳印深淺到了哪里……

虔謙芊芊

漢新散文獎作品,原載《漢新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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