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溫離開未央宮這座繼承了漢家四百年天下的皇宮,剛到城門外,就見一騎守在原地。
火把的光輝映照的城門外宛若白晝,數(shù)百騎兵拱衛(wèi)著一人,到了張溫近前。
“張公,別離無恙?!蹦侨穗m是笑著,但目光陰翳,宛若一只尋找腐肉的黑鴉。
張溫看到這人,眼底閃過深沉的恨意,宛若看見了自己的殺父仇人。
“he~tui!”
張溫憤然張口,一口陳年濃痰就招呼在了那人的臉上。
他須發(fā)皆張,怒目瞪著那人,喝罵道:“弒君狗賊!豬狗——不如?。?!”
那人目光陰沉沉的看著張溫,從懷中掏出一方絲帕,緩緩擦了擦臉。
他慢條斯理的擦完臉,將絲帕嫌棄的丟在地上,陰沉的掃了張溫一眼,抬手道:“張公,相國有請,請吧!”
雖說了一個請字,但卻一點也不客氣。
那人話音方落,立刻便有幾個彪悍的武士上前。
兩人抓胳膊,兩人抬腿,像是抬棺材一般,將張溫架上了路。
“李儒,勞資氜你十八代祖宗,弒君狗賊!狗賊——!”
張溫聲嘶力竭的喝罵聲,伴隨著鏗鏘的馬蹄聲,回蕩在廣闊的城門外。
那戍守城門的將士緊繃著臉,暗暗握緊了手中長戟。
火把漸漸遠去,李儒策馬跟在了隊列的最后。
一名扈從上前,在李儒耳畔低聲說道:“文優(yōu)公,張溫這老賊實在可恨,不若卑下命人車裂之,以泄公心頭之恨。”
李儒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的笑意,“殺他作甚?劉辨本就是老夫親手所殺,何須遮遮掩掩?不只是劉辨,若相國心有不滿,便是劉協(xié),某家也殺得!”
扈從悚然,忙低應一聲,退到了一側。
跟隨在李儒的身側,總讓他有一種后背發(fā)涼的感覺。
這個人不像是一個文官,更像是一個砍慣了人腦袋的劊子手。
這馬屁一不小心拍到了馬蹄子上,讓他的內心不由有些忐忑。
看李儒并沒有其它的動作,扈從這才悄然松了口氣。
……
張溫是被抬進相國府的。
像是舉行某種祭司活動時的豬,被整只抬進了火中。
胡女的歌聲依舊清脆婉轉,好似大漠戈壁上回旋的風。
那曼妙的腰肢,在張溫被抬進了殿中之后,被悄然退到了兩側。
董卓的鼻孔間發(fā)出了一聲像野豬一般的低呼聲,過于肥胖,讓他的氣息總是不由自主的不太平穩(wěn)。
張溫被扔在殿上之后,沒有任何的動作。
只是瞪著一雙泛紅的眼睛,死死的盯著董卓,也不吭聲。
“老東西,若陛下不是本相親選,我必拿你這一身老肉烹湯?!倍看瓌蛄艘豢跉猓瑢χ鴱垳睾鹊?。
張溫將腰桿站的筆直,“要殺便殺,何來這許多冠冕堂皇的說辭!”
董卓哈哈大笑了起來,“老夫偏偏還就不殺你,聽聞陛下要你去上林苑養(yǎng)牲口,我倒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歸宿。本相這兒有許多慣吃人肉的野狗,正好一并與你打理!養(yǎng)不好,本相夷你三族?!?p> 張溫怒目而視,將牙齒咬得咯噔噔坐響,恨不得兩口咬死董卓。
之前,他還以為陛下將這個差事交給他,是信任,是委以重任。
現(xiàn)在看來,是他想太多了。
皇帝陛下也被董賊蒙蔽了雙眼,變得陰狠無理了。
猛地撲倒在地,張溫嚎啕大哭。
社稷不存啊!
漢家天下,亡吶!
“張溫老狗,你在本相這兒哭喪嗎?來人,將狗牽來,讓這老狗帶回去!派人盯緊了,就讓這老狗在上林苑里養(yǎng)狗!”董卓喝道。
猛然間,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比殺了這些酸儒,更有趣的法子。
這個少年皇帝是真的沒白疼,腦子里有想法。
侍衛(wèi)將幾乎哭暈過去的張溫帶下了殿,同時,還給他牽來了十幾條兇悍的野狗,一并扔出了府門。
孤零零的大街上,張溫哭的悲天慟地,任由野狗咬著他的胳膊,將他拽進了漆黑的巷弄。
殿上,董卓重又躺了下來,再度發(fā)出一聲如野豬般舒服的低呼聲。
他招了招手,胡女操弄著琵琶,再度扭著纖弱的腰肢,咿咿呀呀的唱了起來。
李儒邁著闊步上了殿,沖董卓恭敬行禮,而后低聲說道:“宮內傳出的消息,陛下還有意讓皇甫嵩去屯田!”
董卓粗重如墨的眉毛輕挑,短促的笑了兩聲,“這小兒是想討好本相?。 ?p> “那相國您的意思是……”李儒將腰又往下彎了幾分,側耳聽著董卓的吩咐。
董卓那雙如狼一般的目光,陰晴不定。
“李儒,你說我是該成全他的這一番孝心呢,還是說該讓他長個教訓呢?”片刻后,董卓反問道。
李儒輕笑著,用如黃門般尖細的聲音,低聲說道:“陛下這是好意?!?p> “那就成全他,你去請旨,讓皇甫嵩去屯田。正好,我看著這些自洛陽遷來的百姓也頭疼,那就交給皇甫嵩,這田若是屯不好,滅他三族!”董卓笑道。
李儒的嘴角像是渲染開來的陰謀,緩緩向兩邊舒展,而后低應了一聲。
……
幽暗的燈火下,劉協(xié)并未睡去,而是揪著一個小黃門正在奮筆疾書。
親自寫自然是更高效,但奈何,他不會!
“陛下,這樣寫對嗎?”小黃門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問道。
劉協(xié)撂下吃了一半的梨,掃了兩眼之后,一巴掌抽在了小黃門的后腦勺上,“蠢貨啊你,我就說了幾百個字,你給我記錯了多少?種子的質量,你給勞資寫成啥了?志良?志良踏馬的是個誰?”
“陛下,這字……奴婢,奴婢也不懂啊!”
“還有這兒,腐熟的肥料,我去,沒見過你這么笨的太監(jiān)。就你這腦袋,在皇宮里面怎么活下來的?”
“還有這,有沒有學過數(shù)學?算了,就你這蠢貨,鐵定沒學過?!?p> “陛下,數(shù)學……是個啥?”
“是你爹,是個啥!改!”
“陛下,奴婢從小沒見過爹!”
“改!”
……
如果不是真不會,劉協(xié)早就自己親自動手了。
這假他人之手辦出來的事兒,是真的不行,不但累,還很氣。
一直到雞鳴時分,這一份如何高效種植麥子才勉強寫完。
劉協(xié)打著哈欠,瞪了一眼小黃門,“你是真的蠢!”
小黃門敢怒不敢言,悄悄擦了擦一腦門的汗水。
這些東西寫的,讓他仿若被扔進了滾燙的沸水,渾身上下都濕透了。
“陛下,奴婢,不是相國的耳目?!毙↑S門小心翼翼說道。
連著經歷了好幾個晚上的這種酷刑,他覺得這是皇帝陛下在盤他的底。
現(xiàn)在他實在是有些抗不下去了,想著還不如主動坦白。
劉協(xié)瞥了一眼那個小黃門,說道:“朕要休息了,楞那干嘛?”
“是,奴婢這就伺候陛下就寢?!毙↑S門連忙應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