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一向是以剛毅、高大、穩(wěn)重的形象印在我心中的。這種印象從我記事起就一直是這個樣子的。
突然有一天，我看到了父親的另一面，令我思索萬千。
前面說過，母親有姐弟兄妹五人，一個姐姐，一個妹妹，兩個弟弟。母親三姐妹中，就母親嫁的距離稍遠，大約十幾公里，大姨與小姨嫁的距離只有三兩公里左右。
由我們家到姥姥家，得需要穿過另外一個鎮(zhèn)，在那個年代，還是不甚方便的。
因為種種原因，我小時候一次姥姥家都沒去過，也只見過姥爺一次，那是他來我們家的那次。僅這一次見面，姥爺就給我留下了慈祥、善良的印象。
那次他是牽著兩只羊來的，牽了十幾公里，不易。他聽說父親要養(yǎng)羊，于是姥爺就把自己家的一直母羊和一只小羊羔牽了過來。他說他年紀大了，養(yǎng)不動了，舅舅們也不愿意養(yǎng)，正好這邊需要，就牽來了。
姥爺說的風輕云淡，其實事實比這要復雜的多。
父親很高興，留姥爺在家吃了飯。姥爺那次也是第一次見我。他對著我笑，眼里盡顯慈祥。然后開口對我說道：“辰子啊，你認識我不？我是你姥爺??！”
我小時候因為怕見生人，聽見姥爺跟我說話，內(nèi)心十分地膽怯，于是就愣愣地看著他，沒有接話。
父親見狀，就讓我趕緊叫姥爺，說：“這是你姥爺啊，你沒去過姥爺家，你姥爺成天念叨你，想著見你一面，今天終于見到了！你快叫姥爺。”
“姥爺！”我小聲地叫道。
“哎，辰子乖?！?p> 我對姥爺?shù)挠∠髢H就這么多了。
過了不幾年，姥爺就去世了，去世的日子是大年二十九晚上，第二天就年三十了。因為家鄉(xiāng)習俗，過年家里不得空人。因此，父親母親二人去奔了喪，我與哥哥則被留在家里。
因為是在過年，葬禮在第二天就舉行了，之后下葬。父母二人是在大年三十傍晚才匆匆趕回到家。母親臉上的淚痕還在，父親也是一臉哀傷。還沒等他們情緒宣泄，就急忙收拾好心情，強顏歡笑著迎接新年到來。
姥爺之于母親，內(nèi)心是極為崇敬的。從小母親一提到姥爺，就會講對于她來說，姥爺?shù)墓鈽s事跡，姥爺在母親心中的形象也是高大的。姥爺離去，母親是極傷心的。
姥爺之于父親，內(nèi)心則是尊敬的，年輕時父親與姥爺之間的故事，我不曾知曉，但我能感受到父親對姥爺也是十分懷念的。雖然父親身為姥爺?shù)呐觯灿幸环N朋友之感，他們是屬于同樣品質(zhì)的人。
姥爺走后，就剩姥姥獨身了，姥姥身體半癱瘓，行動極為不便。平時是需要人照顧的。于是大舅、二舅家輪流照顧。但時間長了，他們也不太耐煩了。他們的夫人們便出來作梗了。
說閨女兒子一同養(yǎng)的，兒女平等，贍養(yǎng)老人不能只靠兒子，三個閨女也要養(yǎng)。態(tài)度強勢，不容得任何商量。
三個閨女也覺得畢竟是自己的老人，也都同意。但有一家姨夫說出不滿，兒子結(jié)婚給蓋房子，地分給兒子，家產(chǎn)分給兒子，閨女自嫁出啥也沒有了，現(xiàn)在想起來兒女公平了。
嗨，家長里短，公婆皆有理，清官難斷。
后來以舅家勝利而結(jié)束，舅家得意，姨家不計較，都是為了老人。于是兩家輪換制，變成了五家輪換制。姥姥便一個月被替換到一家。
我猶記得，姥姥被舅家表弟給送來時的場景。他把姥姥放于床上，鋪蓋一扔，轉(zhuǎn)身就走了。
那可是他的親奶奶啊！很早時候的他是很孝順的，奶奶長，奶奶短的叫著，現(xiàn)今怎么變了呢？那時真讓我不得其解。
自那天起，我對母親那邊的人沒了好感，正好小時候也沒去過，心里也打算不會往他們那邊去。
后來到了清明節(jié)前后，要去給姥爺上墳，父親說姥爺生前時我都沒去過他們那里，現(xiàn)在姥爺也不在了，去他墳里磕個頭吧!
因為前面那些事情，我本不想去，父親告訴我權(quán)當是為了姥爺和姥姥。于是我便同意跟父親和母親去姥姥家。
原本是同大姨家、二姨家約在同一天去的，但因為頭天我們家里有事情，沒有跟大部隊一起去。當天忙好事情，第二天才去。
我們是步行而去的，路很漫長。到了姥姥家，已近中午，匆匆吃了飯，父親就準備去給姥爺上墳燒紙。
本來一切都順理成章著，可突然二舅家夫人站了出來，她阻攔著說：“不能去上墳。”
父親問：“為什么？”
她接話道：“昨天她們已經(jīng)來上過墳了，這里不興上二回墳”。
父親聽了一臉驚愕，回答道：“我從未聽過這個規(guī)矩，昨天沒來是因為家里有事情，今天才得空來，而且來就是給我老丈人上墳的。昨天他們來，是他們的心意，今天我們來，是我們的心意，跟昨天的沒有關(guān)系。怎么能不讓我們?nèi)ド蠅災兀俊?p> 二舅夫人說：“我們這里就是這個規(guī)矩，規(guī)矩是祖宗定的，不能破!”
父親生氣道：“天下哪有這么荒誕的道理，我活了三十多年，十里八鄉(xiāng)從來沒聽說過有這個規(guī)矩?！?p> 父親又問大舅、二舅，可有這個規(guī)矩，他們默不作聲。嚯！家都讓二舅夫人當了。她自己胡編亂造的規(guī)矩，用到了我們這里來。心眼是夠多的。
自己的親人，自己的女兒來上墳，竟然會被阻攔，會被一個亂當家的媳婦兒阻攔，天大的笑話。
于是父親就和她吵了起來，父親本來就不善言辭，當然吵不過她。最后吵到激動處，父親一氣進了姥姥的屋子，母親則在姥姥的院子里繼續(xù)跟她吵。
我傻站在那里，目睹著這一切的發(fā)生。后來，母親讓我也進姥姥的屋里去。
當我走進去后，看見父親側(cè)躺在姥姥屋子里的長椅上，用手在擦著眼睛，我仔細一看，心頓時顫了一下！父親在哭！他剛開始只是擦拭著眼角的淚水，后來越發(fā)激動，哭出了聲音。那次是我第一次見父親哭，他哭的很傷心，但更多的是心里的氣憤與憋屈。
他堂堂一頂天立地男子漢，上戰(zhàn)場沒哭，家里變窮沒哭，出門打工苦沒哭，卻被一個女人給氣到哭。我的心在那刻冰涼，我的父親，被生活里的灰吹濕了眼睛。
最終，在母親據(jù)理力爭，以及當村圍觀鄰居們的支持下，這位二舅夫人悻悻然離開。父親和母親帶著我給姥爺上了墳。
這一切都印在了我的心里，在回家的路上，我暗暗發(fā)誓，以后再也不會踏足這個地方，從那天起，我開始厭惡與痛恨不孝順的人以及那種品行差到骨子里的人。
后來的年月里也零星去過幾次，要是我自己的主張，我是堅決不去的，那幾次都是父親讓去的。父親大度，不跟卑劣的人一般見識，親戚還是要走的。所以，我只聽從父親的。我不為別的，只是為父親的眼淚。
......
日子回到了正軌，為了讓家里日子再好過一點，父親在打工的同時，也在謀著別的賺錢的想法。
很快，機會再次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