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母親婚后小兩口過起了甜蜜日子。
......
父親在供銷社上班,每周末都會從隔壁鎮(zhèn)回來。距離不遠,八九公里左右。母親則在家操勞家務,還有下地務農(nóng)。
工作日比較忙,尤其農(nóng)忙開始時期,買化肥的農(nóng)戶比較多。不過在那個年代,農(nóng)民都沒有啥錢,大多都是賒賬,等麥子收了,封了公糧,再賣了部分麥子,才有錢還上賬。
父親剛到崗時,還不太習慣供銷社的工作與生活,因為他剛從部隊的大家庭中出來,生活環(huán)境換了,他一時很難轉變過來。
在部隊,他每天早上聽起床號起床,晚上聽熄燈號睡覺。作息很規(guī)律。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領導發(fā)號命令時,他都是立正挺直腰桿,大聲答:“到”、“是”。他習慣了這種生活。
到了供銷社,都是同事關系,平時說說笑笑,比較隨意。父親在部隊不拘言笑,在這里,他不習慣,他需要適應和改變。
父親需要適應和改變的不止這些。他剛回到老家的時候,那場面是很大的,鄉(xiāng)長村長還有村里的眾人都在村口迎接他,嗩吶鼓笙都請來了,很是氣派。
村里的人都等著迎接英雄的歸來,他們在向鄰村人炫耀著,說這是我們陳大村走出來的娃,老陳頭的兒子,多有出息,光耀門楣!不僅老陳頭,我們臉上也有光啊!
父親一時風光無限,爺爺倍有面子,奶奶則是喜笑顏開,樂的合不攏嘴。
那時鄰居們經(jīng)常去爺爺奶奶家串門子,每天擠滿院子,都想來看看父親,聽父親講打仗的事情。有時候到了晚上都不回去,覺得只要待在他們家,離父親稍近些,就會心情舒暢,能開心一整天,下地干活都有勁。
老一輩的說起父親,都一個勁的夸贊,豎大拇指,說沖兒真棒。年輕一輩的,都崇拜父親,都渴望成為父親那樣的人,都喊“沖哥”、“沖叔”。
父親好像有了粉絲,不少鐵桿粉絲。剛開始,父親還有些不好意思,后來慢慢的,便壓不住自己內(nèi)心的悸動感,畢竟那時才二十五六歲,也是人之常情。父親漸漸便有了偶像包袱,“膨脹”了起來,開始有點小傲嬌了。
父親開始起范了!
首先,是他的著裝,雖然回到了地方,不再穿軍裝,但父親每天穿的都很板正和整潔。除了工作裝以外,平時穿的也很正式,上身中山裝或者長袖襯衫,下身軍綠色或者藍色褲子,手里拿著公文包,最重要的是他帶了一副眼鏡!是的,沒錯,眼鏡。
戴上大框眼鏡,父親一下子顯得文質(zhì)彬彬,加上他又是學醫(yī)的,儒雅之風盡顯。這身打扮,每次下班回來,走在村里,回頭率百分之一百。因為那時候村里人都穿的很破很舊的衣服,有的老年人甚至穿著斜布扣系的民國時期的藍布罩褂,老太太頭上還裹著毛巾。
父親顯得很時髦、前衛(wèi)。雖然和大家“格格不入”,但大家都不感覺奇怪,他們依然很尊重父親。在他們心里,父親就應該這樣,倘若父親穿的破破爛爛,蓬頭垢面的走在村里,那村里一部分人心中的信仰該塌陷了。
父親繼續(xù)風光著。
多年后母親跟我們說,其實父親當時并不近視,也不老花眼。父親戴的眼鏡是平面眼鏡。我們問母親,那父親還為啥戴呢,母親說,那純是為了裝樣子,勸他多少回,抹掉眼鏡,抹掉眼鏡,他都不肯。一直戴著,勸的多了,他還指責我,那氣的跟驢踢的一樣。終于有一天......
母親說的有一天,是在一個周末晚上,那天奶奶不讓他們開小灶了,都去奶奶家吃飯。
那天父親照例騎著鳳凰牌自行車從隔壁鎮(zhèn)上供銷社回到家里。因為在單位臨時加了班,所以到家天都黑透了。母親一直在家等著父親,父親到家接上母親,倆人就一起往奶奶家走去。
當然,父親還戴著他那最起范的大框眼鏡。母親拿著手電筒照路,同父親并排向前走著。
因為在農(nóng)村,村里的路兩邊一般都堆放著各家的東西,有柴垛,木頭,蓋房的磚,還有立在地上拴牛的木樁,名曰:牛樁。路況不太好,所以晚上走路,手電筒是必備的。
故事就發(fā)生在牛樁上。先說說牛樁,在那個年代,家家戶戶都養(yǎng)牛,用牛犁地、耕地,牛是重要的勞動力,不可或缺。所以,村里幾乎每家門口外面路邊空地都會有個牛樁,用于白天拴牛。晚上牛會牽進院子的牛屋里,這樣外面牛樁就空著了。
牛樁是整根楔在土里的,大約有大碗口般粗細,長度三米左右,楔在地下大概一米二,地上部分露出一米八,地下部分木樁用火燒一下表面,燒出黑炭,插入地下,不易腐爛。又因為牛的力氣很大,所以,牛樁深入地下比較深,這樣地基比較穩(wěn),牛才不會把牛樁拽倒。不僅如此,因為牛繩是拴在牛環(huán)上,牛環(huán)是套在牛鼻子上,所以,牛也使不上全力拽倒木樁。各種保障,提高了牛樁的實用性。
言歸正傳,母親當時看著父親還戴著眼鏡,就說:“現(xiàn)在晚上了,你還戴著眼鏡,現(xiàn)在眼沒問題,戴久了會傷眼睛的?!?p> “我戴習慣啦,摘不掉了,你別管就是了?!备赣H說道。
母親看著父親戴著那眼鏡,就感覺別扭,就想捉弄父親一下。于是,母親把手電筒握在手里,對向天空,形成了一道光束。然后看著父親,說:“陳倔驢子,看劍!”
然后一道光束,從父親眼鏡框上劃過,父親趕緊用手捂著眼,擋著手電筒的光。
“哈哈哈哈,真開心啊!”母親笑彎了腰,感覺很解氣。
父親并沒有生氣,而是也想回報一下母親,便指著母親身后,說道:“真,你看你后面是啥?”
母親知道父親想捉弄她,就說:“你休想騙我,我就不往回看。”父親表情突然嚴肅,扶了扶眼鏡框,瞪大眼睛看著母親,接著說道:“真的,你后面真有一個東西,啊!鬼??!”然后父親轉頭就往前跑。
母親有點相信了,開始害怕起來。見父親往前跑,也跟著跑起來,大喊著:“混蛋,等等我?!?p> 母親沒跑幾步,突然聽見“邦”的一聲,聲音特別脆實,緊接著又聽見撲通倒地的聲音。
“哎呦,哎呦!”母親一聽聲音,就知道是父親傳來的。趕忙用手電一照,父親倒在地上,旁邊是一個牛樁。
母親趕緊跑過去拉起父親,一看,父親前額上瞬間起了一個大包,眼鏡框也從中間斷了,眼鏡片紋裂了一個,另一個也飛了出去。得,這下眼鏡算是廢了。而且父親身上還粘上了牛糞,還好是干牛糞,不太臭。
父親腦袋撞牛樁上了,哈哈哈!
母親又笑又氣,讓你捉弄我,哼!還有你跑那么快干嘛?。√爝@么黑,撞牛樁上了吧!你的眼鏡也壞了,以后正好不用戴了。
父親用手捂著額頭上的包,又看了看已經(jīng)壞了難以修復的眼鏡,怒從中來,指責了母親一通,說都怨母親。他最心愛的眼鏡沒了!
母親也氣不打一處來,說父親自己往牛樁上撞,怪誰。倆人拌了好幾句嘴。
爺爺奶奶晚飯早已做好,已等候他倆多時。剛要準備去叫,父親母親就前后腳進了門。
爺爺奶奶很是奇怪,便看向他們。倆人一個撅著小嘴,那一個呢,捂著額頭,表情難受,誰也不理誰。
奶奶先開的口,問道:“你們怎么了?沖沖,你的頭怎么了?”
父親還沒答話,母親就答道:“他自己撞牛樁上了,還怨我,爸媽你們評評理?!?p> “怎么不怨你,要不是你捉弄我,我也不會這樣,我的眼鏡也不會壞?!备赣H埋怨道。
“我就是不想讓他戴那眼鏡,自己眼睛又沒毛病,非要裝樣子戴著?!?p> “我就愿意戴?!?p> “你就是虛榮心?!?p> ......
倆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吵著,爺爺奶奶聽了半天也聽明白了。他們二老集體站在了母親這邊。母親便很得意的氣著。
奶奶說父親自己撞上的牛樁,眼鏡也是自己弄壞的,怪不得別人。接著邊給父親額頭上藥邊讓父親給母親賠不是。
爺爺一開始還好,一聽到眼鏡的事,頓時怒火中燒,他也看不得父親戴眼鏡,也已經(jīng)忍了很久了。于是便怒噴父親,
“你成天戴那個眼鏡干啥,有什么用?凈裝樣子,不像話!怎么這么不務實,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現(xiàn)在厲害了,就驕傲了,居功自傲,凈整這些虛頭巴腦的事情。做人要腳踏實地不知道嗎?你要對得起你曾經(jīng)軍人的身份,你現(xiàn)在在村里這樣招搖,我老臉往哪放。”
被爺爺說了一通,父親剛才的怒氣瞬間煙消云散,便默不作聲。
“你要好好工作,跟阿真踏實過日子,我還要抱孫子呢!”爺爺說著說著又說偏了。
“嗯,好,爸,我知道錯了,我是有點虛榮心了,我改正。眼鏡也壞了,以后我不戴了?!?p> “還有,真,剛才對不起,我太激動了,你別生氣了,好不好?!?p> 母親見父親態(tài)度誠懇,便輕易的原諒了他。
......
從那天以后,一直到今天,父親再也沒有戴過眼鏡,穿著變的樸素,人也變得務實起來。
父親聽進去了爺爺?shù)脑挕?p> 父親不再起范,也逐漸適應了供銷社的工作與生活。
隨著舊時光緩慢的行進,時間慵懶的來到了九零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