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室里四面蕭然,正中掛著的是一副江雪獨釣圖,圖上還附著一首柳宗元的詩,“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孤高清傲的意境配上這簡簡單單的小室,更顯其雅致。
畫的下首擺著一張桌子,桌上當然還有酒,兩人對坐。
看樣子就像是兩個多年相識的老友,但其實他們不過才剛剛認識。
白衣小童將這些東西準備好就一直候在一旁看著紅泥小爐里的火。
他的頭始終未曾抬起,這樣害羞的人溫如春當真是從未見過。
沈通接過已煮溫的酒,倒出一杯遞給溫如春,道:“寒夜陋室,招待不周,還請見諒?!?p> 溫如春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冬天能有如此意境,已是難得了,沈先生實在是說笑了!”接過酒杯,一口飲了下去,卻覺酸辣之極。
看來他并不會喝酒。
沈通道:“這酒喝不慣?”
溫如春搖搖頭,看了那副圖一眼,忽然苦笑道:“坦白說,我并不會喝酒,若是有茶,那就更好了?!?p> 沈通顯得有些訝然,不過還是道:“你想喝什么茶?”
溫如春的眼中忽然露出一種奇怪的神色,過了片刻,才緩緩道:“綠茶!”
酒具已撤,茶具復上。
沈通泡茶的法子顯得十分精巧,三個杯子品字型地擺放著,每杯都是七分滿,他又將一杯茶遞了過去,道:“坦白說,我還真想不到公子你會想要喝茶?!?p> 溫如春接過一杯,慢慢茗了下去,才笑了笑,道:“坦白說,若不是看到你這副圖,我也不會想起喝茶。”他的笑里面實在是有一些不同的意味,仿佛暗藏著許多故事。
沈通竟也忍不住想要與聞,可惜溫如春的臉上絕沒有一點想要說的神色。
所以他也只能等溫如春開口。
“沈先生請我來是不是想知道張大善人的消息?”他不等沈通接口,又接著道:“可惜我不能告訴你!”
沈通對于這個答案似乎不覺得很意外,他也只是輕輕地嘆息了一聲,然后就笑了笑,道:“我問的話你不愿回答,但我說的話你總愿意聽吧?”
溫如春當然知道沈先生號稱“萬事通”,江湖上的大事小情無不知悉,他說的一句話往往可值萬金。
每次要他回答一個問題,耗資可是不菲。
然而這次是沈先生自己愿意說的,自然也算是免費的,所以溫如春很會把握這個機會,“我想知道那個女孩子在你耳邊說的是什么話?”
沈通臉上的笑容忽然就凝固了起來,但在片刻間又化了開去,“不得不說,你實在是很懂得把握機會?!?p> 他沉默了半晌,才道:“她要跟我打聽兩個人,如果我不說的話,她就先殺了我,再殺了自己!”
他苦笑道:“這種人我實在從未見過,年輕時我還是要錢不要命,到了現(xiàn)如今,反而惜命得很,所以她一開口,我就什么都說了。”他又解釋道:“以命相欺的我也見過不知多少,但只有這一個人說的話,讓我沒法子不信!”
溫如春道:“她打聽的是哪兩個人?”
沈通道:“你很關心她?”
溫如春苦笑道:“老實說,是有點?!?p> 沈通點點頭,沉吟道:“她問了我兩個人,一個是江湖上何人以布袋為兵器;一個是哪座寺廟的僧人練的千手如來掌最為出神入化?!?p> 溫如春道:“她為何要找這兩個人?”
沈通沉吟了半晌,道:“不清楚,只怕是有仇。”頓了一頓,道:“也是事有湊巧,這兩個人都在近處,我給她指了兩個地方,一個是城外的破廟,一個是天林寺?!?p> 溫如春動容道:“她這一去不免大戰(zhàn)一場?!?p> 沈通道:“該發(fā)生的事終需發(fā)生,你現(xiàn)在也擔心不了這許多,只不過……”
溫如春道:“只不過什么?”
沈通看著溫如春的眼睛,緩緩道:“你又當如何讓我知道你說的話不假?又該如何讓我相信張大善人現(xiàn)在是安全的?”
他嚴肅起來的眼神當真讓人看了有點害怕,還好溫如春還有證據(jù)。
他伸手入懷,取出了一副字,字上寫的是“突有他行,歉然座上賓!”
看完這幾個字,沈通嚴肅的臉色又轉和緩,他已看出這是張大善人的字。
若非平心靜氣,是寫不出這幾個字的,既然能夠平心靜氣地寫出這幾個字,那就說明彼時這人還是安全的。
但這時還安全嗎?
他心底忍不住有此一問,然而溫如春卻在他之前說了出來,“這副字若不能證明我的話屬實,那先生說的七大派掌門人之事只怕也不能做實吧?”
沈通只得笑了笑,道:“溫公子多慮了!”他又道:“公子既然替張大善人傳了這信,那也就表示這白絨刀的事情你已不打算袖手旁觀了?”
溫如春正色道:“正是為此而來!”
沈通道:“這把刀的故事你應該已經知道了,但那個女孩子的故事,你或許還不知道。”
溫如春眼睛一亮,道:“你知道?”
沈通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澀的道:“大概猜到一些?!?p> 溫如春沒有再問,他知道沈通已準備說了。
誰知沈通卻將話題帶了開去,說起了另一些話:“嫪毐這個人你有沒有聽過?”
溫如春皺了皺眉,道:“那是春秋時期的一個人物?!?p> 他之所以皺眉,是因為想起了《史記》里的一段記載,嫪毐用自己的男性魅力與秦太后私通,身價得以倍增,豪富無比。
但這樣的一個人又跟艾霜有什么聯(lián)系?
溫如春隱約有些懂,眼中也露出了恐懼的神色。
沈通看出了他眼中露出了恐懼,所以他的嘆息聲更重:“這把白絨刀近三十年來都在暗夜門的門主手上,現(xiàn)如今卻轉入了那女子的手中,而一個女子要從一個武功高強的男子手中得到這樣一柄寶刀,你覺得她又會付出一種怎樣的代價?”
除了她的身子,她還能用什么?
溫如春失聲道:“我不信!”
沈通緩緩道:“有時候自愿與被自愿所導致的結果卻都是一樣的。據(jù)說暗夜門門主本就是一個在那方面需求很旺盛的人,而她卻又是一個少見的人間絕色……”
老牛吃嫩草的事情并不是很少!
嫪毐與秦太后的故事用在艾霜與暗夜門門主的身上卻是出奇地吻合,只不過在這個故事中,女人扮演的是男人的角色,男人扮演的卻又是女人的角色,更為不同的一點是,他們的故事都是出于自愿的。
艾霜的故事卻是出于被自愿的。
很荒唐的一個故事,卻又是真實的。
這期間的故事并沒有通過沈通的嘴里說出來,他已確信溫如春將應該理解地都已理解了,不然溫如春眼中的痛苦之色怎會變得更加濃郁?
過了片刻,沈通才道:“既然她能將這把寶刀拿到手,我想只有兩種可能!”
溫如春終于忍不住道:“哪兩種可能?”
沈通道:“第一,要么她殺了暗夜門之主,奪了此刀;第二,她得了暗夜門之主的授意,出來擾個江湖大亂?!?p> 溫如春突然大聲道:“絕不可能,艾霜絕不會作出此事!”
沈通眼睛一亮,道:“原來她叫艾霜?!蓖挥謬@了口氣,似在喃喃道:“艾葉這種植物據(jù)說有除穢辟邪之效,但生長在霜雪的天氣,仍是躲不了凋敝的命運。”
溫如春皺了皺眉,顯然不想繼續(xù)著這個話題,所以他轉而道:“那么白絨刀的這件事你有何解決的法子?”
沈通道:“你若信得過我,把刀拿來給我,剩下的讓我們來解決!”
溫如春道:“我們?”
沈通道:“還有七大派的掌門,這件事光是我一個人自然無法善了。”
溫如春點點頭,又忍不住道:“但那七大派選出來的三名高手只怕不肯?!?p> 沈通帶著有點不懷好意的笑容道:“他們并不是不講理的人,既然辦這事的人選有了更好的,他們應該也不會有太大的意見?!?p> 溫如春苦笑道:“應該是什么意思?”
“年輕人血氣總是旺盛點的,更不太愿意被人壓上一頭?!鄙蛲ǖ溃骸八运麄兟牭轿覍⑦@件事又拜托給你的時候,說不準就會來找你打上一架”
溫如春還是苦笑道:“打一架?那要是打死或打殘呢?”
沈通輕輕嘆了一口氣,道:“那就遺憾得很了?!蓖挥终诡伒溃骸爸灰阈⌒男?,自然彼此無傷,他們總不會三個打你一個?!?p> 能跟勝泫打成平手的人,已是同一輩里的佼佼手,自然不怕另外三個后起之秀了。
溫如春眨了眨眼,道:“既然如此,卻不知來的都是哪三人?”
沈通道:“兩男一女,點蒼辛烈、昆侖孔流君、華山柳芊芊?!?p> 這三人是當世少年中的佼佼者,也是同一輩練劍中威名最盛的三人。
溫如春道:“現(xiàn)在我只有一點奇怪!”
沈通道:“你說!”
溫如春道:“他們三人為什么沒來?”
沈通嘆了口氣,道:“三個和尚的故事你可曾聽過?”
溫如春當然聽過,一個和尚有水喝,兩個和尚擔水喝,三個和尚沒水喝。
除了懶的緣故,還因為他們不肯一條心,生怕自己吃了虧,無法獨自得到這解決白絨刀之變的功勞。
沈通忽又道:“我跟你說了這么多,不知道可不可以換來你的一個答案?”
溫如春默然半晌,才道:“什么答案?”
沈通眼里忽然射出了刀鋒般的光芒,一字字地道:“你到底是什么來歷?為什么要摻合這件事?”
溫如春望著他的眼神,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緩緩道:“你只要知道我本就是為了這件事而來的就好了!”
沈通目中精光閃動,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還是怎的,終于道:“我已沒有什么好說的,夜已深,你可以在這住一晚上,明天早上再走。另外,這件事你若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大可過來找我?!鳖D了一頓,又笑了笑,道:“這都是免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