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弟子聽寧萬群只見面第一句話便充滿挑釁，氣焰之囂張不可謂不甚，當(dāng)下一個個手按劍柄，只待師父一聲令下，便群起攻之。寧家眾人見此情景，也紛紛按住兵刃，一時之間，劍爐坪上劍拔弩張。
寧萬群哈哈一笑，道：“方先生，‘湛盧劍禮’召開在即，咱們兩家何必現(xiàn)在傷了和氣？”
方劍正冷笑道：“‘湛盧劍禮’乃是方家私禮，怎敢勞煩寧先生費神？寧先生倘若無事，便請率眾下山?！?p> 寧萬群哈哈大笑，搖頭道：“方先生此言差矣，有道是武林一脈，方家身為武林中的名門望族，劍主之位關(guān)乎同門正道氣運，更何況咱們方寧兩家相互齊名，如此盛會，老朽怎可不來捧場？”
忽聽山下一人叫道：“還有我！姓藺的也要來湊個熱鬧！”但見一人手持搖扇，大踏步走上前來，卻是“鐵論儒生”藺一古。
方劍正微微一驚，忙走上前向藺一古行了一禮，道：“久仰‘鐵論儒生’藺先生大名，今日得見，實乃幸事。”心道：“此人言論在江湖上分量極重，倘若他極力辯稱劍主之位當(dāng)由方鏡凌所屬，那可棘手得緊，寧萬群這老狐貍當(dāng)真厲害，為了扳倒方家，竟連藺一古都請了過來！”
卻聽山下又一人咯咯嬌笑道：“憑他一個破鐵酸儒，也能有這樣大面子？方劍主，你可太瞧得起他啦?！?p> 這聲音嬌媚入骨，一聽便知是藺一古之妻秦鳶，方劍正轉(zhuǎn)過身來，果見一個美貌少婦緩緩走來。
方劍主心道：“她剛才叫我方劍主，那么言下之意，自然不承認(rèn)方鏡凌是方家劍主了，那么他們便不是寧萬群請來與我為敵的了?！毕氲酱颂帲闹写笏梢豢跉?，向秦鳶道：“伉賢麗在武林中為人人所景仰，秦女俠又何須過謙？”
藺一古對南宮澈微微使個眼色，隨即轉(zhuǎn)向眾人，大聲道：“寧先生說得很對，正所謂武林一脈，定奪方家劍主之位關(guān)系重大，我夫婦二人對于此次‘湛盧劍會’也甚為關(guān)注，是以厚著臉皮不請自來?！?p> 南宮澈心中好生感激，心道：“藺先生與秦女俠必是得知我要參加劍禮，特地趕來做個見證，不錯，有他在場作為見證，寧萬群與邪歐冶必定大為忌憚，即便想要偷奸耍滑，也必定大為收斂?！?p> 只聽寧萬群哈哈大笑，拉過藺一古手道：“藺先生說得哪兒的話？有藺先生親來，那是在下求也求不來之事?！?p> 藺一古“哼”了一聲，將手從寧萬群手中抽回，冷笑道：“老夫倘若未記錯，寧先生乃是杭州寧家之主，在這湛盧山上，應(yīng)當(dāng)與老夫一樣是客，怎地聽寧先生字字句句之中卻盡皆都是東道主之意？”
寧萬群聞言臉上閃過一抹怒色，但隨即仰頭打個哈哈，笑道：“藺先生所言極是，在下與新任劍主乃是好友，一時高興，便忘乎所以，當(dāng)真僭越，哈哈，哈哈?！毙南耄骸斑@姓藺的看樣子是要幫定方劍正了，哼，一個臭書呆子，我怕他甚？只是不知方劍主這廝是否還邀了其他幫手？嗯，還是快快開始劍禮，以防有變?！碑?dāng)下向方鏡凌道：“方劍主，現(xiàn)下時辰已至，可以開始‘湛盧劍禮’了?！?p> 方鏡凌當(dāng)眾人爭執(zhí)之際，始終在自顧自地擦拭寶劍，便似全然瞧不見在場眾人一般，方鐘深恨方鏡凌焚塔之事，見方鏡凌如此目中無人，當(dāng)下忍無可忍，怒喝聲道：“方鏡凌，你自立劍主，好不要臉！”
方鏡凌如若不聞，仍是一點一點擦拭著劍，過了許久，輕嘆口氣，冷冷道：“二哥，咱們好歹也是親兄妹，怎地你一見面便這么大火氣？”
方鐘“呸”的一聲，怒道：“你墮入邪道，焚毀‘仁劍閣’，居然還有臉叫我二哥，你心中若還存有一點良善，便快快滾下山去，此生此世再不許以方家名頭自居！”
方鏡凌微微一笑，搖頭道：“我的好二哥，你當(dāng)真一點沒變?！?p> 方鐘道：“什么？”
方鏡凌笑道：“你這人一點沒變，年紀(jì)夠大，脾氣夠大，獨獨本事不大，咱們今日以劍定主，你若不服，便在‘湛盧劍禮’露上一手，嘿嘿，這些年來你可有鑄出什么好劍？”
方鐘登時語塞，他身為方劍正叔父，在方家之中雖然輩分極高、地位極崇，但鑄劍之術(shù)卻是平平無奇，而與方逸、方鏡凌二人相比，更是判若云泥，是以從小在兄妹父母面前便抬不起頭，方鏡凌適才之言，正正說到他心中痛處。
方劍正見方鐘漲紅了臉，處境極是尷尬，忙走入場中打斷他二人對話，轉(zhuǎn)身向方鏡凌躬身行了一禮，道：“姑姑。”
方鏡凌“哦”了一聲，笑道：“好侄兒，你終于肯認(rèn)我了，這聲‘姑姑’，可讓老嫗等了好久。”
方劍正道：“不敢，姑姑鑄劍術(shù)神乎其神，侄兒自小便佩服的五體投地，其實姑姑只要肯改邪歸正，答應(yīng)不再行使殉劍邪法，侄兒便以方家劍主身份，恭迎姑姑重回方家，為你老人家接風(fēng)洗塵，大家化干戈為玉帛，豈不最好？”
方鏡凌哈哈一笑，朗聲道：“老嫗自是要重回方家，可回是威風(fēng)凜凜的回，卻不是低聲下氣的回，至于這方家劍主的位子，嘿嘿……”冷笑兩聲，縱身躍入場中，將長劍一橫，冷笑道：“廢話少說，好侄兒，你們這方是派哪位英杰來上場？”
方劍正搖頭道：“姑姑你自甘墮落，侄兒別無他法，你是一代鑄劍宗師，倘若我方只派幾名小輩出場，未免忒也托大，方劍正不才，便以這柄‘太和劍’前來獻(xiàn)丑?！?p> 方鏡凌“哦”了一聲，冷笑道：“我的好侄兒，你鑄劍之才雖比你叔父強些，可在老嫗眼中卻也不過如此，之前你已敗了一次，怎地到現(xiàn)在還不學(xué)乖？”
方劍正哈哈一笑，朗聲道：“一時勝負(fù)何足道哉？姑姑你雖身負(fù)天縱之才，但難道就從未輸過一次？”
方鏡凌聞言勃然變色，方劍正這一言看似別無他意，其實含沙射影，暗提上次“承天劍禮”她輸給方劍正之父方逸之事，此事乃她生平奇恥大辱，而在方逸死后，她也再無機會一雪前恥。
方鏡凌長劍一揮，冷冷道：“好好好，你當(dāng)真不愧是我的好侄兒，很好，常言道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待，就讓老嫗重新領(lǐng)教你的鑄劍本領(lǐng)！”
方劍正點頭道：“好！”說完轉(zhuǎn)頭向南宮澈道：“南宮賢侄，你上前來?！?p> 南宮澈道：“是。”走入場中。
方鏡凌早已料定方劍正將要親自入場，心中絲毫也未將其放在心上，但聽到方劍正居然叫南宮澈入場，心頭不由“咯噔”一驚，叫道：“且慢！這小子又非方家門人，你叫他入場是什么意思？”
方劍正冷笑一聲，道：“‘湛盧劍禮’是比現(xiàn)場鑄劍，而非將劍鑄好再來參加劍禮，姑姑你不是也帶了一柄劍來？”
方鏡凌“哼”了一聲，道：“笑話，我這‘紫微劍’乃是半成之劍，如何算是鑄好？待會兒我在劍禮上用那小丫頭殉劍，此劍方算鑄成，那可絲毫不算違反規(guī)定了，但是你邀那小鬼助拳，可是萬萬不合規(guī)矩！”
藺一古等人雖早知方鏡凌要用活人殉劍，但這時聽她親口說出此事，且語氣之平淡，便似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一般，心中均是不寒而栗。
方劍正哈哈一笑，朗聲道：“姑姑切莫誤會，侄兒絕不是說姑姑違反規(guī)定，只是覺得今日之事當(dāng)真巧了……”說著從一名弟子手中取過“太和劍”，笑道：“侄兒這柄‘太和劍’亦是半成之劍，至于叫南宮賢侄入場，也不是要他來助拳，只是因為他是鑄成此劍的劍引而已?！?p> 此言一出，方鏡凌登時一怔，霎時間滿臉怒容，怒道：“好你個方劍正！你竟敢戲弄我！你……你……”一連說了兩個“你”字，竟卻接不出下一句話來。
藺一古點頭道：“不錯，邪歐冶既然可以用那個楚小姑娘做為劍引，方劍主自然也可讓南宮少俠做為劍引?！?p> 方鏡凌只氣得臉色漲紅，惡狠狠盯著方劍主手中的“太和劍”，她自知方劍正是在胡攪蠻纏、鬼話連篇，但偏偏一句都反駁不了。
寧萬群冷冷道：“此次‘湛盧劍禮’便是起于‘仁劍道’與‘邪劍道’之爭，方先生身為‘仁劍道’之主，卻要以活人做為劍引，那又與‘邪劍道’還有什么分別？干脆這劍禮也不用再比，方先生直接拜邪歐冶大師為師，‘仁劍道’從此盡皆并入‘邪劍道’好了。哈哈，哈哈?！?p> 這一番話語極是犀利，方家弟子聞言無不憤怒，但同時也均想：“這寧萬群果真是老奸巨猾，這一番話可回避不開?！?p> 卻聽方劍正哈哈一笑，道：“寧先生此言差矣。”
寧萬群“哦”了一聲，冷笑道：“如何不對，難道‘仁劍道’中也有以人殉劍的法門？”
方劍正道：“‘仁劍道’自然不會行那以人殉劍的勾當(dāng)，不過劍引之法卻是古已有之，在下所說的讓南宮賢侄作為劍引，并非是要他投身劍爐，而只是要他在劍成之際灑血少許?！?p> 寧萬群雖于鑄劍之道所知不多，卻也曾聽過古時大匠在鑄就刀劍之時，常會往鑄劍爐中滴血斷發(fā)，以求寶劍開鋒，此舉原本甚是尋常，但方劍正非說要拿南宮澈的頭發(fā)或是鮮血為劍開鋒，將他視作必不可少的劍引，那也無可反駁，倘若不讓南宮澈作為劍引，那楚若竹自然也不能作為劍引了。
方鏡凌“哼”了一聲，冷聲道：“好侄兒，你當(dāng)真是厲害，使得好一手陰謀詭計。”
方劍正道：“不敢，侄兒只是想請姑姑回頭是岸?！?p> 方鏡凌哈哈大笑，朝地下重重“呸”了一聲，喝道：“老嫗自號邪歐冶，又豈會被你這點小小伎倆所奈何？”她說著一頓，又道：“你自以為聰明，卻可曾想過，我為什么非要挑在今天來舉辦劍禮？七月十五，是個什么好日子，你可知道？”
方劍正一怔，募地想起一事，心頭一寒，說道：“中元鬼節(jié)！”
方鏡凌長劍虛劈一道，笑道：“正是，七月十五乃一年中陰氣最盛之日，亦是鑄造鬼力之劍的最好之日，你想讓老嫗回頭是岸，便試試有沒有這個能耐罷！”說完便縱身向那座暗爐奔去。
方劍正拉住南宮澈手，叫道：“咱們也去！”也向那座暗爐奔去。只聽“咚”的一聲，暗爐上的大門緊閉，方鏡凌、方劍正、南宮澈三人盡皆奔了進(jìn)去。
在場眾人見他三人盡皆入了暗爐，另外一座明爐孤零零的卻只是空燒，寧萬群叫道：“胡鬧，胡鬧，怎地三人都入了一座爐中？快將方先生和南宮澈叫出來?！?p> 方瀟瀟道：“‘湛盧劍禮’只說鑄劍，并未指定各人所用何種劍爐，我爹爹和南宮大哥愛用這座暗爐，又有什么不可？”
方月藍(lán)道：“不錯，這座暗爐這么大，盡可三人共用，倘若邪歐冶受不了這種委屈，便請她出來獨享這座明爐便是?！?p> 眾人皆知方鏡凌要以活人鑄劍，倘若讓她用明爐，便等同于當(dāng)著所有人之面將楚若竹擲入爐中，在場之人雖早已見慣殺人流血之事，但想到要將一個妙齡少女在面前火火燒死，也均不忍直視，藺一古道：“邪歐冶既未出來，便說明她愿意與方劍主共用一爐，他們鑄劍行家選用何種劍爐自有其一番道理，咱們外人又何必多管閑事，庸人自擾？”
寧萬群聽藺一古如此說，當(dāng)下也不好強辯，心中恨恨道：“這姓藺的處處跟我唱反調(diào)，可容他不得。”
一時間在場眾人盡皆默默瞧著那座暗爐，不知里面發(fā)生何事。
方劍正久執(zhí)方家門戶，心計過人，推究方鏡凌鑄劍習(xí)慣，料定她鑄劍之時必選暗爐，是以早早便與南宮澈商定自己二人也入暗爐，那暗爐墻高壁厚，正是動手殺方鏡凌的絕佳之所。
二人進(jìn)入爐口，方劍正立時反手將鐵門栓上，環(huán)目四顧，但見這暗爐高逾三丈，兩壁打磨光滑，東西北三角各設(shè)有三個小火爐，余下南側(cè)一角堆滿了大小瓦罐，里面存有水糧等物。
南宮澈在爐外之時，已是汗流浹背難以忍受，但此刻進(jìn)入爐內(nèi)，只覺全身炙烤，眼前金星亂冒，五臟六腑、里里外外都似要被蒸透一般，與之相比，爐外高溫便如同和風(fēng)細(xì)雨一般。
南宮澈連運兩道內(nèi)息，方才緩過神來，向那些罐罐瓦瓦瞧去一眼，心道：“聽方世伯說，在上次‘湛盧劍禮’之時，邪歐冶為鑄寶劍，在這暗爐之中一呆便是兩年，以她這等心性耐力之人，何愁成不了大事，也難怪放眼整個方家也尋不出一人是她對手?！庇窒耄骸斑m才在戶外便未瞧見若竹，怎的在這里還不見她，難道邪歐冶為防我救人，先行將她藏至他處，直至殉劍之時才叫她出來？”想到這里，心中不由焦急起來。
但見方鏡凌用劍指了指西側(cè)一座小火爐，冷冷道：“老嫗便用這座，余下兩座，任由侄兒你挑選?！?p> 方劍正見時機已成，笑道：“是，多謝前輩?！鄙斐鲂≈钢赶驏|側(cè)的那座小火爐，緩緩道：“南宮賢侄，咱們就用這座好了。”
南宮澈心中一凜，那伸出小指正是方劍正所定的動手信號，當(dāng)即氣貫雙掌，待方劍正這個“了”字一出，二人同時閃身，一左一右向方鏡凌夾攻而來。
這一下倏然而發(fā)，毫無半分征兆，眼見兩人拳掌即將打中方鏡凌兩處大穴，猛聽地斜刺里“嘎啦”“砰砰”響聲大作，東側(cè)火爐倒飛而起，無數(shù)火炭、星石向著二人撲面射來，募然間一柄長劍自光火中倏然透出，徑直向南宮澈刺來。
南宮澈大驚，急提一口氣向后疾躍，隨即用力連拍兩掌，這兩掌力道雄渾，掌風(fēng)到處登時將火炭碎石原路逼回，卻見那長劍倏然一轉(zhuǎn)，避開迎面碎石，順勢劍尖斜指，向南宮澈脖頸挑去。
這一劍變招極為突兀，同時也極為兇辣，南宮澈心中更驚，急忙使出“柳宿式”，以指代劍向來劍點去，他手指與劍背相互一碰，登時“將”的一聲尖鳴，長劍劃破火光，疾退回去。
南宮澈雖擊退來劍，但指尖也是一震，顯然對方功力也甚不俗，便當(dāng)此時，只聽得方劍正痛呼一聲，顯然也是受傷，南宮澈驚道：“方世伯，你怎樣了？”
只聽得一人哈哈大笑，朗聲道：“南宮少俠，許久不見，別來無恙么？”
南宮澈聽那人聲音頗為耳熟，急忙橫劍護身，喝道：“什么人？”只見火光落地之處，一個身體欣長，一身寧家服飾之人站在眼前，正是寧家少主寧子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