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一束怒放的百合花，靜靜地放在碑前。

　　百合花，是師父生前最寵愛的花。

　　師父生前寵愛百合花，是因為師母獨愛百合花，而師母的名字也叫百合。

　　師母原本也是另一所大學里的老師。因為職稱和研究經(jīng)費等一系列問題苦惱和失望不已，加之師父性格豪放，不重世俗，對師母的境遇也不以為然，最后師母憤而出國，再也沒回來。

　　站在師父的墓前，看著墓碑上師父那熟悉的容貌，江平靜的外表下，內(nèi)心實則悲痛不已。

　　江和師父的關系，不同于一般的師生關系。

　　師父家就在學校隔壁的小區(qū)。七樓，也是頂樓。房屋不大，八十來平，兩室一廳。一間房是師父的，一間房是師妹的?？蛷d也是書房，三面墻壁和地上，擺滿了書。

　　江和師哥大學期間的住宿，幾乎都是在師父家里賴過的。

　　起初，江和師哥賴在師父家里過夜，還只是老老實實地在客廳里打地鋪。但師父的臥室里有很多線裝書。加上師父的書桌后面，有一張典雅的古董級青銅燈塔，上下四排，放著幾十盞古董級的青銅油燈燈盞。每當所有燈盞里的燈心草都點起來的時候，房間里既明亮，又古意盎然。江和師哥張劍都特別喜歡師父臥室里的那個古董燈架和那些古董油燈，就經(jīng)常跑老師房里，蹭書蹭燈?？磿吹揭股钊朔Φ臅r候，師兄弟倆開始蹭師父的床。

　　剛開始，師父還趕他們倆回客廳睡。但慢慢地發(fā)現(xiàn)趕不走了，師父也只好妥協(xié)，然后一臉正經(jīng)地跟江和師哥兩個講條件：你們真要賴我的床是吧?

　　師兄弟倆一副無辜的可憐樣，望著師父，點點頭

　　師父眼鏡：那，那床上睡覺也不是不可以啊，但說好要各睡各的，你們可不準三更半夜地把你們的大象腿都壓到我老頭子身上。否則，你們倆就必須馬上去睡客廳！沒得商量！明白？

　　師兄弟倆四只眼睛眨巴眨巴地望著師父語重心長無可奈何的眼睛，點頭如搗蒜。

　　可第二天呢？一睜眼，好家伙，兩個大小伙一邊一個，都把師父在自己懷里。斯情斯景，師父無奈，也就剩一臉的哭笑不得了。如此一次，兩次，三次……次數(shù)多了，師父習以為常，都懶得抗議了。

　　想到這，江不自覺地笑了笑。笑過之后，心卻是更痛。

　　師父客廳里，還有很多各式各樣古色古香的燭臺。師父不喜歡電燈，喜歡點蠟燭照明，很粗很大的那種紅蠟燭，一下子點很多只。在滿屋搖曳的燭光下看書，撫琴，誦讀或討論唐詩宋詞元曲，別有意境。師徒幾個，喜歡用西方的學術觀點，看中國的古典詩詞。江敏思維敏捷尖銳而獨到，經(jīng)常因作品的衍生義，和師父相左而爭得面紅耳赤，最后誰也說服不了誰。

　　那就舉手投票吧！每每這個時候，師父都這么說。

　　而每次結(jié)果也都一個樣：師哥每次都和師父一個陣營，師妹卻總是把贊成票投給江。

　　女生外向！每當這時，師父深深地看師妹一眼，憤憤不平卻又無比寵愛地罵道。然后一轉(zhuǎn)頭，又和大家都吵成一團。

　　師父欣賞和器重江，一直想讓江轉(zhuǎn)向自己的專業(yè)，在自己的這個專業(yè)領域里開花結(jié)果。師父覺得江很有這方面的天賦和才能。但江雖也喜愛古典文學，卻不愿意放棄自己現(xiàn)在的理工專業(yè)。對于江來說，古典文學只是業(yè)余愛好而已。

　　阿云和江相識到現(xiàn)在，從未主動問及江的過往。阿云覺得，江的過去，和自己無關也不重要。只要江不說，自己便不問。

　　可此刻，站在江的身邊，望著江深沉如水的表情，阿云想，原來在江的世界中，還有這么多重要的人。而如今，這些對江來講可能是極其重要的人，一個一個地突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而自己對此卻一無所知！那江的生命中，到底還有多少重要的人和事，是自己還不知道的？曾經(jīng)，阿云以為，自己已經(jīng)融入了江的生活與生命。而此時此刻，她忽然覺得，自己和江之間的距離，原來竟是如此的遙遠，遙遠得仿若在兩個不同世界。

　　阿云感到一絲隱隱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