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為禍

　　“是，我是死了?！蹦穷w鬼魂越顯瘦小蒼白，她蹲在自己的尸體旁邊，有些哀傷，“我死了可真丑啊?！依蠞h在河邊，可能也許還活著吧，但是城里的人都死了，叛軍已經(jīng)瘋了，他們連老百姓都不要了?！?p>　　“既然已是叛軍，那自然是瘋了的?！敝煊瘘c(diǎn)點(diǎn)頭，大梁朝雖然不算盛世，但至少平穩(wěn)無憂，百姓有家有業(yè)，大部分人都能吃上一口飽飯。而如今只是因?yàn)閹孜怀甲硬桓示尤酥?，野心勃勃，它變成了這幅瘡痍模樣，不可謂不瘋癲。

　　鬼魂沉默了，她呆呆地看著家鄉(xiāng)，鬼是沒有太多想法的，他們心思單純，剩的只是執(zhí)念。

　　“我好恨啊?！彼?。

　　朱羽等的就是這句話，她不喜歡幫人做決定，但她喜歡成全別人的決定，于是她手指又一晃，停在她的眉前：“你想怎么做？”

　　鬼魂心里的怨氣被她這么一引導(dǎo)，立刻迸發(fā)，從雙目中流出血淚：“殺光他們！?。　?p>　　朱羽表情平靜地收回手，對她點(diǎn)點(diǎn)頭：“你去吧，我不攔你，這是他們罪有應(yīng)得。”

　　鬼魂有點(diǎn)驚訝地看著她，沒想到在她記憶里一向如菩薩般仁慈的朱娘子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她帶著幾分惴惴不安，試探著走了幾步，見她果真沒有阻攔，立刻露出猙獰面目，咻地飛沒了影。

　　朱羽又在原地站了很久，陰影蓋住她的臉看不清神色。她低著頭，脊梁卻挺得筆直；雙手自然無力地垂下，指尖卻發(fā)僵。

　　“你這樣做，不好吧?！狈綉业穆曇粼谒呄肫?，朱羽沒有回頭，她神識掃了過去，發(fā)現(xiàn)宗燕沉沉地睡著被他抱在懷里，估計(jì)是使了什么手段吧。

　　“有什么不好的？”朱羽反問他，聽上去跟小孩子賭氣一模一樣。

　　“她接下來會為禍一方，最后陷入自己的執(zhí)念，要么自己把自己毀了，要么就被別的捉妖的打得神形俱散。這都是你害的?！狈綉依潇o地給她講述鬼魂的下場，語氣不知不覺帶上了譏諷，“赤羽真君，就這么利用一個慘死冤死橫死的無辜的……凡人。”

　　“這是她自己的想法。”朱羽仍不聽勸，執(zhí)拗地反駁著。

　　方懸一愣，隨后大笑起來，笑得朱羽握緊了拳，俊俏的臉上滿是惱怒：“你笑什么？”

　　方懸猛地收了笑，紅潤的唇抿得緊緊，說出來的話像劍一樣刺向朱羽的心：“我笑你自欺欺人掩耳盜鈴自取其辱俗不可耐冥頑不靈愚不可及！”

　　朱羽冷著臉和他對望，他自然不甘示弱，兩個人瞪了許久，遠(yuǎn)方傳來若有若無的尖叫聲，被風(fēng)吹散，仿佛幻覺。

　　“這是她想要的嗎？”方懸放下宗燕，讓她靠在一處殘?jiān)纤?，打了個結(jié)界后強(qiáng)橫地把朱羽拉到了一旁，“你有腦子，你自己想想，這到底是她想要的，還是你想要的。”

　　“是她這么說的?！敝煊鸫鬼?。

　　“放屁?！狈綉亦托σ宦?，“她想要的是你趕快離開這個地方，不要被叛軍誅殺?！?p>　　朱羽沒再說話，方懸按著她的肩頭的手不放松，看見她這副模樣，心中的火焰越燒越盛，真恨不得狠狠咬她一口。

　　“只給別人一條路，然后讓人家去選，這也叫自愿？”方懸冷笑著，晃了她兩下。

　　朱羽迅速抬頭，又迅速低頭，聲音小得幾不可聞：“當(dāng)初也只給了我一個選擇?！?p>　　“滾你娘的蛋，你選擇多了去了！”方懸猛推她一把，朱羽猝不及防摔在地上，驚愕地看著居高臨下逆光站著的男人。

　　他慢慢地蹲下來，一只手按著朱羽撐在地上的手，另一只手掐著朱羽的下巴，力道掌握得很好，控制在她逃不了，卻也不會疼的范圍之內(nèi)。

　　他用拇指點(diǎn)了點(diǎn)朱羽的唇，眉眼中滿是侵略，低聲一笑，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禍從口出？”

　　朱羽張嘴咬住他的拇指，格外用力，她感覺到腥甜在自己的嘴里蔓延開，而她的手指也感受到了劇痛。

　　他媽的，這個狗屎一樣的契約！

　　朱羽心中恨恨，嘴里又用了幾分力，疼痛讓她忍不住蹙眉，而方懸仍是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朱羽忍不住懷疑他這個人是不是沒有痛覺啊。

　　“我以前認(rèn)識的赤羽真君，不是你這樣的?！狈綉覔荛_朱羽黏在臉上的碎發(fā)，“嗯，囂張跋扈，是當(dāng)時魔族的評價?？墒悄阒牢沂窃趺纯茨愕膯?？我覺得你像一團(tuán)火，那種會灼傷別人的?！?p>　　朱羽松了口，昂頭，透露著幾分從小養(yǎng)成的高傲：“我以前不認(rèn)識你?！?p>　　方懸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我知道啊，你以前若是認(rèn)識我，我也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p>　　現(xiàn)在這樣？

　　朱羽一愣，不解地歪頭，現(xiàn)在這樣……是什么樣？

　　方懸沒給她時間想清楚，但是他想清楚了。他總算明白了，朱羽其實(shí)就是個傻子，白活那么多年，一直都活在自己的自負(fù)里，被恨她的或愛她的人開辟出一個獨(dú)屬于她自己的世界，她就縮在里面，活得理所當(dāng)然，活得狼狽不堪。

　　從前的她也是如此，表面風(fēng)光瀟灑，行俠仗義除惡懲奸，但護(hù)著她的大樹一倒，她就無力得只能任人拿捏。

　　幸福又悲慘，但總歸是讓人嫉妒的。

　　方懸右手按住她的后腦勺，左手緊緊箍住她的手腕，腦子里也沒什么想法，所以他附身，霸道得甚至算兇狠地親上朱羽的唇，剝奪著她最后那么一點(diǎn)脆弱的自尊心。

　　朱羽很確定自己這個時候并不愛他，她對方懸的感情很復(fù)雜，有點(diǎn)討厭，又有點(diǎn)想跟他親密接觸，還有點(diǎn)憐憫他。

　　而直到現(xiàn)在她才醒悟，憐憫什么啊，他有什么好憐憫的，這個人輕狂得不可一世，行事乖張令人難以琢磨，就算被人背地里暗戳戳地詛咒，可又有誰敢明面上同他對上呢？

　　朱羽睜著眼，她看見方懸也睜著眼，這個吻沒有感情，冷冰冰的，她的心也沒有觸動。

　　沒有觸動。

　　她看著方懸這張?zhí)焐咸煜露茧y得一見的容顏，在心里笑了笑。

　　也不是完全沒有的，至少不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