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大年初一的晚上?;始覒c典的宴席一直持續(xù)到三更才散。宮娥太監(jiān)們收拾停當,這就返回各宮休息。其中緊鄰皇帝寢宮不遠的一個小院內(nèi),住著在御前行走的幾位內(nèi)侍。
此刻,一個剛輪值回來的小內(nèi)侍走了進來。他頂多也就十六七歲,長得年輕俊美,儀容尊貴,若不是穿著宦官的服飾,根本看不出來是位公公。
他推門走進自己的房間,一進屋就看到圓桌上放著一個陌生的小盒子。他覺得蹊蹺,便反身關上房門,走去打開看看,結果發(fā)現(xiàn)里面竟裝著一只玉鐲和一只玉簪。他不禁嚇了一跳,趕緊蓋上盒子,而后將盒子藏進自己的袖子,心里始終惴惴不安。
此人是貴公公,是皇帝跟前新晉的紅人。他原名瞿卓然,字貴卿,是前翰林學士瞿敏之子,因為父親參與黨爭,受到牽連,遭受了滅族之災。他年紀輕輕,卻滿腹經(jīng)綸,很小的時候就有了景星慶云之兆,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实蹛巯?,免他不死,讓他凈了身,留在身邊,供御前聽用。
這瞿卓然天生聰慧過人,機敏干練,做事成熟沉穩(wěn),人見人愛,進宮不久,就被皇帝身邊的心腹洪公公收為徒弟,并把一身絕世武功和畢生所感所悟,傾囊傳授。那洪公公見他學有所成,便向皇帝請辭,出宮養(yǎng)老去了,而他則成了皇帝最為仰賴之人。
自從初一晚上收到神秘的小盒子,瞿卓然就一直忐忑不安,他認出這是母親和妹妹的東西,猜想她們可能還活著,但估計已被人控制。他提心吊膽,心想肯定有人要以此事前來要挾,可是一連過去好幾天,也沒有動靜,直到初六這天。
他回到小院,那時差不多接近二更了,他推開門,走進房間,但就在關門的那一刻,他感到一陣涼風跟了進來,而后是一道身影一晃而過。他自恃武功高強,所以也不害怕,站在那里默默地注視著。不多會,就見一個穿著低級太監(jiān)宮服的美少年出現(xiàn)在屋子里。那美少年身材高挑,皮膚白皙,似笑非笑的眼,微微上翹的紅唇,眉宇間透著一絲邪媚,卻比狐仙還要美上十分。
他看看那少年,知道他不是宮中的人,不禁冷笑一聲,而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問:“你是何人,怎敢夜闖宮禁?”
美少年聽了笑了笑說:“您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那我以后就稱您‘貴人’吧。貴人不記得了?初一那天晚上,我可是托人給您送了兩樣東西。那玉鐲和玉簪,貴人可收好了?”
瞿卓然聽了不禁微微皺起眉頭,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美少年擺擺手說:“誒,不急,等會再說我,還是先講講貴人的事吧?!闭f著不緊不慢地坐在圓桌旁,取了杯子,給自己倒了杯茶,輕輕喝起來。
瞿卓然也鎮(zhèn)定自若,盡管他知道對方正捏著自己母親和妹妹的命,但仍然非常坦然。他向前走了幾步,也拉了把凳子坐下,看著那少年問:“哦,我有什么事?這位公子,不妨說說?”
美少年說:“貴人乃忠良之后,令尊遭人構陷,被判滿門抄斬,皇帝惜才,知道貴人才高八斗,學富五車,所以特赦了貴人的罪,并準許貴人在御前行走,只是,”少年說著晃晃手里的茶杯?!盎实凵饬四?,卻沒有赦令堂,雖然不殺,卻將令堂和令妹發(fā)配邊疆。貴人擔心令堂安危,便托人護送她們母女離都,只可惜路途艱險,還是被仇家盯上了,那些狗東西竟然埋伏在半路截殺,雖然沒有成功,但令堂和令妹卻不知去向。這是半年前的事,您不會都忘了吧?”
瞿卓然問:“你到底是什么人?”
美少年說:“我,我不過是個路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那日,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伙黑衣人,他們正要劫殺一對母女,于是我就殺了那幫討厭的家伙,救了那對母女。而后問了才知道,原來是翰林學士瞿大人的家眷。聽說貴人當時很著急,到處托人打聽那母女的下落呢!”
“家母和舍妹現(xiàn)在何處?”
美少年笑笑說:“先別急,我正要說呢,令堂和令妹現(xiàn)在住在我那兒,我已經(jīng)讓人將她們母女照料好了,怕貴人不信,所以先送來些信物,好讓貴人安心?!?p> 瞿卓然聽后,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問:“閣下,敢問需要瞿某做什么?只要瞿某做得來,一定應承!”
美少年擺擺手,笑著站起身,輕輕以手相攙說道:“貴人多慮了,我承認我是有些唐突,竟讓貴人誤會了。其實,我并沒有壞心,就只是單純地拔刀相助而已。在下此次前來也沒有別的用意,只是想讓貴人知道,您的家人都很安全,請您放心。那些東西正是令堂和令妹讓我轉(zhuǎn)帶的,就是怕您記掛?!?p> 瞿卓然聽了很驚訝,他倒不是不相信人間真情,只是遭遇了太多不幸,讓他有些忌憚了,但認真打量那少年的神情之后,他覺得他沒有說謊,于是心里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美少年默不作聲,他完全能夠理解那種痛楚,所以并不取笑,而是輕輕拉過瞿卓然,讓他坐下來,待他情緒平復了,才開口說:“在下這次來,一是想讓貴人安心,二是想征詢一下貴人的意思,看貴人準備如何安置令堂和令妹,如果有好去處,還請告訴在下,在下定會將她二人安全送到?!?p> 瞿卓然想了想,卻沒能回答,他想,如今家里落難,往日父輩的舊交必定是不能依靠了,可是其他地方卻沒有一個半個的熟人,況且,如果他日再有仇家找上門去該如何是好?想到這里,不禁動容。
美少年看出他的心思,便試探著問:“貴人可有地方安置家眷?”
瞿卓然搖搖頭,悲傷地說:“偌大個大興,竟沒我母親和妹子的落腳之地?!?p> 美少年說:“如果貴人不嫌棄,就暫時安頓在我那里吧,我那里雖然地方不大,也比不上這邊奢華,但卻清雅閑適,況且地處山屹,與世隔絕,倒是絕對安全?!?p> 瞿卓然聽了,終于露出喜色,而后非常感激地跪下拜道:“恩公在上,請受鄙人一拜!”
美少年忙用手攙他,說道:“貴人這是干什么?不過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瞿卓然只是不肯起,說道:“對恩公來說只是些許小事,但對我來說,卻是重生再造之恩,鄙人無以回報,愿為恩公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美少年見對方不肯起,便也跪下來,拉著他的手說:“貴人不必如此!在下是因為敬重貴人品性,想要結交您這位朋友。若蒙不棄,在下愿與貴人八拜結交,成為兄弟,不知貴人肯賞臉否?”
瞿卓然聽了,真是感激涕零,于是拉著少年的手,面向東邊,一起舉起右手,立下誓言。兩人報了姓名,問了年齡,居然同歲,只是瞿卓然稍長一個月,于是他便為兄,而少年則為弟。
而后,美少年說:“以后我不能老來,這里畢竟不方便,哥哥要有什么事,可以寫信,也可以捎口信,只要讓人到都城里的林開正店,說要‘一斤二兩的熟牛肉’,店里的人就懂了?!?p> 瞿卓然點頭,而美少年又說:“如果我那邊要聯(lián)系哥哥,我也會讓人把信件送的店里,店里會想辦法給哥哥送信?!?p> 瞿卓然說:“我?guī)煾冈谕忸^有所宅子,送到那里去吧,就說是給我家送牛肉吃,沒人會懷疑的?!?p>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