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徐洋一面讓妻子陪著母親,一面收拾了些銀票細軟包好了裝到一個小匣子內,交給妻子妥善保管,而后命人套車,裝點行李,隨便吃了點東西,就命人打開莊門。
他把剩下的弟子召集到一起說:“如今徐家?guī)驮庥鰷珥斨疄?,已無力回天,我等且不能自保,又豈敢強留諸位?今日之后便再也沒有徐家?guī)土?,大家繼續(xù)待在這里也沒什么意思,不如各自高飛吧?!闭f著看看各位師兄弟。
弟子們面面相覷,有的說:“師門有難,我等豈能棄之不管?況且?guī)煾钢两裣侣洳幻?,無人對證,倒便宜了那薛賊!”
有人說:“我們徐家?guī)褪艽瞬话字?,不辨清楚,就算走了也沒什么光彩,倒不如留下來與師弟共患難!”
徐洋擺擺手說:“不必!今天之后,我便把這莊子暫時關了,諸位就算留下,也不過守著個空院子。不過有句肺腑之言,弟不得不講。我們徐家?guī)鸵苍呛蘸沼忻?,在江湖上也算響當當?shù)拈T派,諸位在此學藝,雖未出師,但也可以行走江湖了。如今家父攤了官司,名聲受損,但徐家的武功卻毫不褪色。諸位倒不必留下,倘若還念舊情,只要日后不說徐家一句壞話,弟便感激涕零了?!闭f著向師兄弟們躬身行禮。
大家見狀也不好再說什么,集體面向徐洋,就當是對著師父行了跪禮,徐洋又還了禮,而后讓大家起身。弟子中也有不少重情的,灑淚的灑淚,嗚咽的嗚咽,但也有暗中慶幸自喜的,紛紛攘攘也就散了。
徐洋解散了弟子,又將父親的那些姬妾都遣散了。剎時間,徐家?guī)偷那f園里就像煮沸的開水鍋一樣混亂,哭的哭,喊的喊,有慌忙收拾行李的,有趁機偷拿東西的,有為了爭搶寶貝而破口大罵的,有替師父憤憤不平的,也有只想明哲保身的,簡直就像兵臨城下的城中百姓一般。
徐洋吩咐幾個貼心家人留下照料母親和妻子,自己則去城里的店鋪結算歇業(yè)。至于他家的銀莊,因為名聲臭了,主顧們便紛紛拿票據(jù)前來兌錢,柜上一時間也拿不出那么多銀子,而主顧們卻不依不饒,圍堵在銀莊外吵吵嚷嚷,恨不得把掌柜的和伙計都揪出來痛打一頓。
徐洋見狀,便讓人把家里庫存的銀子全部取出,按票證返還主顧。等一切事情都辦完了,回家時差不多張燈了,于是就陪母親妻子吃了飯,又等了一會,等到全黑了,便送她們從后門上了車。徐老太太只以為兒子隨后便到,倒不是很傷心,而徐娘子卻知道這是訣別,所以特別難受,但礙于婆婆只能強忍了。夫妻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徐洋向母親拜別,就讓她們趕緊趁夜離開了。
徐洋站在那里,久久地凝望著那輛馬車,直到完全消失在夜幕中仍不舍離去。他萬念俱灰地回到空蕩蕩的屋子里,靜靜地坐了一夜,早上早早地洗漱完畢,穿了件干凈衣服,便前往縣衙。
若河縣知縣上了堂,知道他是徐疆的兒子,不禁有些驚訝,但還要故作威嚴地問道:“下面所跪何人?”
徐洋向上跪稟道:“小人徐洋,乃朝廷通緝要犯徐疆之子?!?p> 知縣問:“所來何事?”
徐洋說:“小人特來投死?!?p> 知縣聽了,更為驚訝,問道:“為何?”
徐洋說:“家父犯下死罪,卻一直下落不明,朝廷始終無法完案,知縣相公也會因此受到牽累,小人身為人子,父債子償,愿來替死,以消曠怨?!?p> 知縣見他是個忠義之士,又是青年才俊,心里既佩服又憐惜,便說:“君行孝子之事,不可以文法相拘,但事干人命,須請詳上司為主,本縣未可擅便,且召保候詳?!?p> 徐洋還想說什么,這時師爺在一旁朝知縣使眼色,知縣明白了,便暫時退到后堂。原來,因為薛誠徐疆的案子,有位按察使姚大人特意從州府過來,此刻正在縣衙,聽到有人投案,便在后堂聽著,見徐洋年紀輕輕,竟如此篤禮重情,怕判他重了,便趕緊讓師爺把知縣叫下來。
此時,縣衙門外也有人圍觀了,看到徐洋忠義,便喊聲連天,大家也為他捏著一把汗,生怕衙門判得不公。
楊知縣轉下堂來,向上司行禮,那按察使便將自己的意思說了。
“此子深明大義,必要保全他的性命!”
楊知縣點頭,說:“下官也是此意?!?p> 姚臺使(按察使簡稱)點點頭,擺擺手,讓他回到堂上。
楊知縣轉屏風上堂入座,而后對徐洋說:“徐洋,你可知你父窩藏盜賊、圖財害命,這可都是死罪!”
徐洋朝上磕了一個頭,說:“小人知道?!?p> 楊知縣說:“自然知道,那哪有頂罪之說?”
徐洋說:“所謂天理昭彰,神目如電,父債子償,萬年之理,小人特來公堂,受朝廷之法,不求免罪,還望大人見諒!”
楊知縣說:“不妥,本官看你年紀尚輕,唯恐考慮不周,還是先回去和令堂商量一下再做決定,我也好成全你?!?p> 徐洋說:“回稟父母大人,其實我來之前就決定赴死,所以已經和家母及內人說過了?!?p> “徐洋!”楊知縣故意敲了一下驚堂木,說:“你爹犯的可是死罪!”
徐洋向上叩首說:“小人知道?!?p> “自然知道,就不要再糾纏了!雖說父債子償,但那只用于錢糧糾紛,殺人害命的大事豈能兒戲?若是此等大事也能代頂,那些貪贓枉法之輩豈不是更肆無忌憚?若人人都像你,做了歹事也不用懼怕了,只要找個愿意頂罪的,便能相安無事了嗎?所謂天網(wǎng)恢恢,法紀嚴明,是要有罪之人伏法才是!怎能亂殺無辜?”
徐洋聽了,知道知縣有意從輕發(fā)落,心里很是感激,便再次叩首說:“大人如何發(fā)落,小人服從便是。只是我家大管家尚在牢里,這本與他無干,只因前日沒能拘到家父,才將他暫時收監(jiān),不如換了小人,讓小人代替家管,也好令小人心安。”
“本官可以暫時將你收監(jiān),但如何發(fā)落,還要等上司意見。”
“謝大人成全。”徐洋叩首,而后說:“大人,還有一事,小人在家中找到賬冊一本,上面盡非家中生意所得,想必都是不義之財,小人不敢擅動,理當入官,簿籍在此,伏乞驗明?!?p> 楊知縣聽了,也只能如此,于是命人收了賬冊,將徐洋暫時收監(jiān)。等轉下堂來,與姚臺使說了,而后寫了文書,上交府衙。
按察使為替他周全,又附加一封書信,說道:“此子孝義可敬,宜從輕典?!?p> 楊知縣又特意交待獄卒不要為難于他,并命人加緊追查徐疆下落,一旦找到,立刻放了徐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