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識人
夜夢伊人情長思，
難舍別離夢醒時。
最恨夜短剪廝守，
假寐難接夢中詞。?
????????吃完飯女人領(lǐng)著王玉琳去蛋糕房拿蛋糕去了，走的時候交代王玉瓊照看我，可等她們出門，王玉瓊就跑出去沒了人影。家里只留下我一個人，在我上廁所的時候，因為右腿的原因，我怎么也站不住，這讓我有些怒不可遏，我不明白，上天既然有好生之德，讓我重獲新生，可為什么還要讓我忍受一輩子的殘疾？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越想越憤怒，憤怒了卻不知道怎么發(fā)泄，使勁的咬著胳膊，直到感到胳膊的疼痛時，情緒才稍稍穩(wěn)定了一些。
????????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看著天空，有某些瞬間突然覺得這個身體是不屬于自己的，就又開始想，我是誰？我在哪里？想了半天覺得這應(yīng)該是個哲學(xué)性的問題，我是想不通的，倒真想讓自己渾渾噩噩的像個傻子似的活著。
????????就在我坐在院子里思緒萬千的時候，外大門開了，進來一個挎著背包的男人，看男人的樣子有四十多歲，中等個頭，頭發(fā)不長，像是剛剪過，黑發(fā)里夾雜著很多白發(fā)，他眼睛很大，眼角兩邊都是皺紋。男人走到我跟前摸了摸我的頭，又挨個房間進去轉(zhuǎn)了一圈:
“兒子，你媽去哪兒了？”男人這樣說道，我看了看他，心想這人不知道我是傻子嗎，還這樣問我？我沒有回答。他則蹲下來又摸了摸我的頭，推著我的輪椅在院子里轉(zhuǎn)圈，有幾次想去大門外，好像很猶豫都又折了回來。?
???????男人用手機跟女人打了電話，聽他們談話的口氣女人就在回來的路上。果然僅十幾分鐘的時間女人便載著王玉琳回來了。王玉琳很是興奮的撲到男人懷里哭了起來，男人哄著她，好熟悉的場景，女人則開始忙活著做午飯。小孩兒就是小孩兒吧，王玉琳哭完就開始跟男人講她最近或許是最近吧見到的所有新鮮事，男人都很有耐心的聽，我就又想起了我的女兒，如果我沒有死，她應(yīng)該也會像王玉琳這樣跟我撒嬌講述她的故事吧，我則像一個沒有任何情感的展覽品一樣，坐在那里，沒人愿意理我，這也正中我下懷，從不善交際的我倒更喜歡待在一個人的世界。
???????女人做的午飯很豐盛，炒了很多菜。男人讓王玉瓊叫來了爺爺奶奶，中間又來了幾個男人的朋友一塊坐在客廳里吃飯。女人忙活完就推我進了客廳，把我推到靠近鋼琴的位置，然后在桌子上挑了些菜放碗里，過來喂我，因為在院子里我看到女人切肉的時候就有些反胃，進了客廳剛好又見到那幾個人大口的吃那些東西，肚子就開始一股股的抽搐，女人剛把一塊肉放我嘴邊，我再也沒忍住把早上吃的東西全吐了出來。
“怎么回事啊，昨天晚上就吐了一次，今天又吐，”女人放下碗筷，趕緊給我拍背，見我不吐便拿毛巾給我擦了擦嘴，開始收拾我吐出來的東西。
“不行就去醫(yī)院檢查一下吧?！逼渲幸粋€男人的朋友說道。男人站起來走到我身邊用手摸了摸我的額頭說道:
“沒事，又不發(fā)燒，估計是嫌他媽做的飯?zhí)y吃了吧。”????
????????男人說話時滿嘴呼出的酒氣讓我有些熟悉，在我前世臨終之前我才開始喜歡這種味道的。男人又坐了回去，看著坐在桌子上大口吃菜的王玉瓊說道:
“王玉瓊，別吃了，去給我彈個夢中的婚禮去?！?p> “不會?！蓖跤癍傤^也不抬的繼續(xù)在那吃東西。
“那你會什么呀閨女？就會吃??？爸爸花那么多錢讓你學(xué)這玩意兒，你學(xué)的什么呀？就學(xué)不會呀？你弟將來還怎么好指望你呢？”男人抽了口煙看著王玉瓊，顯得很是無奈。
“手機上聽不一樣嘛，聽我彈他哇哇的更厲害了!”王玉瓊說道。
“你這丫頭啊，唉，”男人彈了彈煙灰，嘆了口氣，然后又對他的那幾個朋友說道:
“你們別看我這兒子傻，從小我就覺得我這兒子特別有靈性，幾歲的時候啊我忘了，那個鬧啊，哇哇的鬧，就在看電視的時候，聽到了電視里面放的鋼琴曲，立馬就不鬧了，你說奇怪不奇怪，然后我就反復(fù)的試啊，放歌啊二胡啊喇叭啊什么的都試了，他就聽鋼琴曲不鬧，然后我就想讓玉瓊學(xué)鋼琴，買這架鋼琴就花了我好幾千，這還是最便宜的，結(jié)果到現(xiàn)在我都沒聽過這丫頭給我彈一首像模像樣的曲子，你說氣人不氣人?！蹦腥苏f完就又端起酒杯準(zhǔn)備喝酒，可能是見我一直看他手中的杯子，就突然站起來走到我跟前:
“兒子啊，你都十歲了啊，也就是說你爹我養(yǎng)了你十年了，今兒你生日，咱爺倆得喝一個?！蹦腥苏f著把酒杯放到我嘴邊，我看了看男人，他泛紅的眼睛里已映出了淚光，我沒做多想，扶起酒杯一飲而盡，苦澀辛辣，曾經(jīng)我最討厭這種味道，現(xiàn)在突然特別喜歡這種苦味。
“兒子可以啊，”男人又回到桌子前拿來了酒瓶又倒了一杯自己也一飲而盡，又倒一杯給我，就這樣反復(fù)的各自喝了三杯酒，女人從外面回來搶走了酒瓶把男人大罵了一頓。此時我已有些頭暈了，周圍的世界開始模糊了，頭腦卻更顯清醒了，眼睛里只模糊的看到那架鋼琴在向我招手，我向著鋼琴走過去，卻撲了個空，摔倒在地，周圍有人把我扶了起來，是誰我沒看清，那人好像知道我要彈琴似的，把我扶到了琴凳上，打開琴蓋，雙手扶著琴鍵總算是坐穩(wěn)了。我深呼了一口氣，試了試音，手指還算能用。該彈些什么呢？悲愴吧，今天聽的第一首鋼琴曲就是悲愴。然后從貝多芬的三十二首奏鳴曲開始，到肖邦李斯特的練習(xí)曲，不知彈了多久，在我記憶的最后就聽到有人哭，哭的很傷心……
夜夢伊人情長思，難舍別離夢醒時。
最恨夜短剪廝守，假寐難接夢中詞。??
我又見到她了，好美好美，我好似都快忘了她的樣子，我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她，就喜歡這樣看著她，親切而又溫暖。我們坐在河邊，看著河水潺潺，繁花盛開，美不勝收。我想靠在她身邊，卻又不敢，就那樣陪她看著河岸上的一片花海:紅的似火，黃的嬌艷，紫的高雅，藍(lán)的沉郁。
我對她說:
“花的美麗總是要靠綠葉來襯托，而這些花的存在，就是為了襯托你的美麗!”可當(dāng)我說完就又覺得說的太過俗氣，但她聽完卻特別高興。不知道為什么我口渴的要命，我想去河邊喝水又怕貶低了我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就一直忍著。她說如果有架鋼琴就好了，然后我們真的就在花海里看到一架鋼琴，她飛快的起身跑過去，我想跟過去卻怎么也抬不起腳，一種不詳?shù)念A(yù)感出現(xiàn)在腦海里，我奮不顧身的趴在地上往前爬，可地上卻長滿了荊刺，兩只手都刺出了血，疼的要命，她已跑的沒了蹤影，我大聲喊她的名字，卻沒有任何回應(yīng)。這時來了一群孩子，嘰嘰喳喳的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么，他們在花海里開始肆意的踩踏那些花朵，還有一個孩子故意用腳踩著我的手，我想訓(xùn)斥他，卻怎么也吼不出聲音來……?
????????一陣噪雜聲讓我從夢中驚醒，此時天已大亮，透過窗子我看到外面院子里站了很多人，嘟嘟囔囔的說著什么，我感到腦子有些發(fā)暈，手指也疼的厲害，嘴里也干的要命，見桌子上有一茶杯水，便起身伸手去拿，才發(fā)現(xiàn)兩只手的手指都腫了，喝完水躺在床上蒙頭想要再睡，卻已沒了睡意。仔細(xì)的回味剛才的夢境，對李倩的想念尤為更甚，或許我更應(yīng)該思念自己的妻兒才對，可誰說不是呢。
????????院子里慢慢的又恢復(fù)了平靜，人群也都散了去。女人推門進了房間，見我醒了跑到我跟前就很是激動的抱著我親了我一下:
“兒子啊，我的好兒子啊!來媽給你穿衣服，起床了!”
“您先出去吧，我自己穿!”在她要掀開我被子的時候我用手壓住被子說道。
“哦……好，自己穿好，自己穿好。哎，兒子，你手怎么了？怎么腫的這么厲害?。克?，他爹，王為民，王為民……”女人大喊，
“怎么了？”男人抽著煙，身上披著件外套，進來了。
“把你煙掐了，你看玉琨這手指頭腫的，趕緊去醫(yī)院給他看看去吧，別手指再殘廢了！”女人著急的說道。
“閉上你的烏鴉嘴吧！”男人急匆匆的跑出去。?
????男人與女人騎著一輛電動三輪車載著我到醫(yī)院檢查了一下，倒沒什么大礙，說可能是彈琴彈得了，休息休息就好了。女人又讓醫(yī)生給我做了各種各樣的檢查，好似在確定我是不是腦子有問題，醫(yī)生檢查完說我身體很正常，沒什么問題?；貋淼穆飞吓苏f要去給我剪頭發(fā)，便讓男人載著我們來到一家理發(fā)店里，理發(fā)店里已有幾個人在排隊等候了，男人抱著我進了理發(fā)店，把我放到凳子上坐下，女人坐我旁邊，男人說去給我們買些東西吃，然后就走了。?
???????我坐下來之后突然發(fā)現(xiàn)坐我對面有一個很奇怪的小男孩，長的很瘦很瘦，渾身上下瘦的好像只剩皮包骨了，沒有肉的臉上突出的大眼睛瞪著我有些嚇人，臉上沒有一點血絲，焦黃凌亂的頭發(fā)，像枯枝一樣。在他旁邊旁邊坐著一個女人，女人有些熟悉，跟生母很像。這時一個理發(fā)師從我面前走過，我才發(fā)現(xiàn)對面是一面鏡子。
“那個男孩就是我嗎？”我問女人。
“什么？”女人問。
“好丑!”
“什么好丑？”
“我長的好丑!”
“玉琨不丑!”女人笑了笑摸了摸我的頭說道。
“你在騙我!”我覺得女人是在敷衍我，我沒有辦法接受這樣一張面孔，我推開了女人的手，站起來想往外走，可我又忘了自己還是個瘸子，剛站起來就摔倒在地，我有些暴怒，嘶吼著用手使勁的捶打我的那只殘廢的腿，女人被嚇壞了，跪在地上抱住了我，我咬住女人的胳膊，淚水已模糊了雙眼，不知是被我咬疼了，還是怎么的，幾滴淚水滴到了我的頭上，我知道女人哭了，我松開了嘴，伏在女人懷里嗚嗚的大哭了起來。
“玉琨不哭，我們不剪了，我們回家，媽帶你回家。”女人緊緊的抱著我，女人把我抱起來就往外走。
“你爹又去哪兒了，王為民你個王八蛋你跑哪兒去了！”我聽到女人哭喊道。過了沒多久男人來了，女人抱著我上了車，
“怎么沒剪頭？”男人問，女人沒回答。
“買的東西先吃點吧。”男人又說。女人什么話都沒說，只說了聲:
“走，回家!”
???????我恢復(fù)了平靜，看著天空灰蒙蒙的，又是陰天，我閉上了眼睛，不想再看這些充滿悲傷的東西。
???????到了家里，女人把我抱到他們的臥室，她坐到床上，卻一直沒有把我放下。男人在旁邊又是倒水又是掃地又是擦桌子收拾東西。
“他爹，”女人叫道。
“怎么了？”男人停下了手里的活計。
“咱兒子醒了!”女人靜靜的說道。
“這不閉著眼睛的嘛！”男人木那的回答到。
“咱兒子睡醒了！”女人又重復(fù)說了一次。
“哦，沒睡著??！”男人愕然道。
“剛在理發(fā)店里，咱兒子哭了，你知道為什么哭嗎？”
“看到別人剪頭發(fā)害怕了吧！”
“是因為咱兒子醒了，他看到了鏡子里的自己，他說自己好丑!”女人說著便伏在我身上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