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魂游人間
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
又恐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間
宋·蘇軾
從英英姑娘那里出來我便匆忙的去找到鬼吏錢頭兒，問他現(xiàn)在還能不能出去到陽間看一看，錢頭兒倒是很爽快的說只要有錢，隨時都能出去，聽完我心里又驚喜又失落，驚喜的是我還能出去，失落的是那竟然真的是我的歸宿。我跟鬼吏說我想要出去并掏出英英姑娘給我的那幾張紙給他，
“殉貞司的？非富即貴??！小子，不是你從哪兒偷來的吧??？”鬼吏看了看紙上的印章說道。
“不是，是我一個朋友借給我的！”我低聲回答道。
“在殉貞司能有個朋友也真是你的造化！明天來這找我吧，剛好明天就有一次可以出去的機會！”臨走時鬼吏又給了我一瓶香火。????
?????第二天我去找鬼吏時才發(fā)現(xiàn)，要去陽間的還有其他十好幾個鬼魂，鬼吏也是格外的開心，等鬼魂到齊了之后就帶著我們走著去往通陽司，路上他饒有興致的跟我們講起了枉死城的故事。
“你們有誰知道咱這枉死城有多少個司嗎？三十個？不對，五十個？也不對啊，估計你們沒人能猜的出來，現(xiàn)在改的我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個了。地藏王菩薩你們都知道吧，就是那個地獄不空不成佛的老佛爺，咱這枉死城就是他老人家主建的，當初老爺子為枉死城設(shè)計的是有三十六個務(wù)政司，四十九個天難司，八十一個地難司，總共是一百六十六個司門，然后就開始招收那些孤魂野鬼，枉死的冤魂屈鬼也都開始押解到這兒來。開始的時候各個司基本上都能分點鬼魂，后來慢慢運營的時候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陽間枉死的人越來越多，但枉死的方式大概就那么幾種，結(jié)果到咱們這兒就造成了有的司生意很火爆，有的司生意就很慘淡，比如咱們車絞司現(xiàn)在就算很紅火的一個司，其實咱們之前是不叫車絞司的，咱們叫道絞司，后來因為陽間被車撞死的人太多了，就又增加了這么一個司。還有比較慘淡的司，比如…陳學路，你昨天是不是去殉貞司了？到那兒感覺跟我們這比有什么不一樣嗎？”鬼吏突然看著我問道。
“啊，房…房間大吧!”我突然被驚了一下，就隨口答了這么一句。
“對啊，就是那里的房間大，比我們這的棺材房真的是大太多了，里邊住著也舒服，鬼魂也少，現(xiàn)在能到那里住的鬼混基本上都是非富即貴。殉貞司原先就是很沒落的一個司，陽間對貞潔這個東西看的越來越淡，因為貞潔而殉命的人也越來越少，本來都準備要砍掉了，后來上面一看這可不行啊，別的司能砍的可以砍，這個司可不能砍，那怎么辦呢？然后就跟各地城隍啊、判官啊、山神啊、地仙啊，反正就是一些當官的吧，跟他們商量，他們的后人如果有枉死的，可以給他們安排到那兒，但他們廟里的香火得分出一部分來給殉貞司，就這樣殉貞司一下子就成了咱們枉死城里的貴族。其他很多生意不好的司就沒那么幸運了，該砍的砍，該改的改，現(xiàn)在改的我都不知道咱這到底有多少個司了。你們當中是不是有人鬧饑荒了啊？這是很正常的啊，不止是你們，曾經(jīng)有相當一段時間陽間沒有香火供奉我們，那個時候我們整個陰間都在鬧饑荒，不止是我們，很多道觀啊、寺廟啊什么的也都斷了香火了，在陽間被砸的砸被燒的燒，都過的很慘。枉死城內(nèi)也是很難熬，上面就又商量說枉死城里的鬼魂只要是沒有怨恨的就都放出去投胎吧，因為實在是沒辦法了，這里的官差都開始挨餓了。這些我都是經(jīng)歷過的，當時老爺子還經(jīng)常跑過來把自己的香火分給我們，才算是度過了那個時期。對了，你們知道你們陽間親人供養(yǎng)你們的錢在哪兒嗎？告訴你們，不在枉死城啊，都寄放在目蓮尊者那里了，你們給我的錢我都要去他那里去取的。來，大家快看左邊這個大門，這個就是通陰司啊，通陰司是干嘛的你們知道嗎？你們可別想歪了，這可不是解決你們生理需求的地方，這是你們所有的鬼魂將來都要從這里走出去的地方，出去投胎或是下地獄，所以一定要好好表現(xiàn)，爭取出去就能投胎。再往前走就是通陽司了。通陽司原先只是讓我們這些差役出去辦差用的，你們這些鬼魂是不能出去的，后來上面合計說既然大家都有這方面的需求，同時也為了增加咱們城內(nèi)的收入，就決定每年七月初到七月底你們都可以花錢還陽出去看看，所以說你們是趕上好時候了?！??
???????我看他們十來個鬼魂表現(xiàn)的有些木訥，好像鬼吏說的這些他們都很無感一樣，我倒是覺得鬼吏講的很有意思，聽的也津津有味。很快我們就到了通陽司，高高的牌坊上面寫著“通陽司”三個字。里面已經(jīng)有很多鬼魂在那里排起了長隊，這倒有些出乎我的想象，我想象中應(yīng)該不會有那么多鬼魂出去的。鬼吏找了一片空地讓我們站那不要動，然后他進了大廳，沒過多久便出來了，身邊跟著一個滿臉刺青的男子，那男子手拿招魂幡，身穿黑色長袍，戴著一頂灰色絲巾纏裹的帽子，兩鬢邊垂下兩條白色絲帶，看他衣著打扮顯得有些不倫不類。鬼吏介紹說這就是要帶著我們出去的梁咨客，我們此次出去都要聽他的安排。鬼吏給我們對接完便走了，梁咨客則帶著我們進了大廳，穿過大廳到屏風側(cè)面通道直入后門，一路向前，直至通過一個鬼差把守森嚴的大門，當我回頭看時，大門正上方寫著“枉死城”三個字，我才知道我們已經(jīng)走出了枉死城。
???????離枉死城城門前不遠處有輛云車，關(guān)于云車，之前也只是聽說過，這也是第一次見到。從云車下看，它就像是很多云彩拼在一起的不規(guī)則卻又顯得很規(guī)則的云團，很白很白，梁咨客領(lǐng)著我們登上云車，簡單的吩咐了幾句便又下去了，我們進去之后我就看到云車里面層巒疊嶂，如山一般，像海一樣，一道道一層層，越往后越是階梯式的高高隆起，我跑到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一個地方坐下，往前看視界非常開闊，前方一覽無余。我們十幾個鬼魂陸陸續(xù)續(xù)的登上云車。過了沒多久，梁咨客又帶來了一行鬼魂登上云車，這次鬼魂好像有些多，我看了看大部分都是女鬼，看著她們一個個呆木驚恐的樣子，滿臉慌亂的神情，無處安放的雙手，心里不禁生出一陣酸楚，真不敢想象這么多女流之輩竟然會像我一樣，經(jīng)受這地獄的苦難。誰知道他們都為了什么要出去呢？是不是都和我一樣，想要永遠的離開這枉死城!誰又知道她們背后都曾經(jīng)歷過什么悲慘的故事呢？我一直堅信，來到枉死城的人，他們每一雙眼睛背后都隱藏著一段刻骨銘心的故事，這些故事注定要隨著他們的消亡而埋葬在他們每個人的心里。
???????其中一個女鬼引起了我的注意，看她怎樣打扮:一身白色長袍，頭上纏著遮面的絲巾，只露出一雙飄忽不定的眼睛，有好幾次我們眼神對在了一起，因為前邊都沒了座位，后排只剩下我旁邊一個座位，還是因為旁邊一女鬼為了與我保持距離故意隔開的，她好像也意識到我的存在，怎么都不愿意過來坐下，只是傻傻的在那里站著，最后在梁咨客的強勢催促下才扭捏的在我旁邊坐下，雖是坐下，卻又在她與我之間用手劃了一道屏障，對其行為，我甚是覺得可悲又可笑:都做了鬼了，我還能對你非禮不成。
“云為車，風為馬，風婆婆，起航了！”伴隨著梁咨客一陣高腔吟唱，轟隆隆，云車飛了起來，聲音震天響。
“你可曾見過鴛鴦戲水邊？你可曾有過膝下兒繞圈？你可曾當過膝下兒？離了雙親造了當世冤。枉死的魂兒枉死的鬼，為何你要去人間？……”?
???????梁咨客高亢的聲音響徹云霄，振聾發(fā)聵，歌詞不是那么悠美，曲調(diào)也不是那么復(fù)雜婉轉(zhuǎn)，歌聲就像一道光一樣直直的沖向天際，在我的視線范圍內(nèi)，所有的一切都被歌聲征服了，看著眼前的凄涼，聽著凄涼的歌聲，我流淚了，一直流，一直流，是被感動了嗎？不全是，更是因為我所有的情感表露方式此刻只剩下了流淚:
如果我是個傻子該多好
那就不必再用腦子思考
苦難在我眼里都是風景
每天只熱衷于傻笑
如果我是個智者該多好
很容易看透世間沉浮
不會再莫名的流淚
也不會再自尋煩惱
如果我是個仙神該多好
不用再鉆輪回的魔咒
習慣于一個永久的深山
安心的問佛論道
如果我是造物主該多好
我會剔除地獄的存在
所有靈魂都歸于天堂
沒有眼淚也沒有煩惱
哈哈自顧不暇的我呀
看到的都是哀傷
卻沒有醫(yī)治哀傷的力量
如果我還有來世
我就做個醫(yī)生吧
醫(yī)治所有人的傷悲
即使醫(yī)治不好
我還可以放聲大哭
我想在那時
就沒有人
會再恥笑我的眼淚?
??????飛了很久之后，只聽“砰”的一聲，梁咨客介紹說我們已經(jīng)過了陰陽界了，意思是我們已經(jīng)進入了人間。所有的鬼魂都探起了頭腦，往四周看去，這時從外面折射過來的一道道明亮的光線刺痛了我身上的每一個毛孔，其他鬼魂也都疼的叫了起來，很快云車上面就飄來了很大一片烏云，擋住了那些光線。隨著云車不斷的移動，烏云也一點點密布在我們的前方。下方的山川，河流，草木，村莊，一片片的映入眼簾，熟悉的人類的環(huán)境，這些曾經(jīng)也都是我們生活的地方啊!街道，樓房，人群，我看到了人群，我無比激動的想要從云車上跳下去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云車周圍早已布置了堅不可摧的屏障，我低下頭，心里失望極了，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好像被戲弄了。周圍響起了一陣陣激動的哭聲，我實在找不出能讓他們哭泣的理由。
“你也在哭嗎？”旁邊突然有人說話，我扭頭看時，旁邊那女鬼正看著我，我看著她笑了笑，我們之間的屏障不知道什么時候沒有了，我微笑著指了指消失的屏障，然后我把屏障重新劃了出來，心里倒也沒什么惡意，只是想告訴她既然你把你的貞潔看的那么重要，那我尊重你啊。突然又覺得自己做的有點過分，就又把屏障抹掉，
“對不起，影響你看風景了！”我看了看她說道，如果她愿意跟我聊天的話我還是很愿意跟她聊的，可她頭又扭到對面去了，我略顯尷尬不知該如何是好。又看了看外面的風景，心里開始有些失衡，我再次低下頭，心想看它們干嘛呢？什么景色美如畫，飛鳥落枝丫，小河潺流水，一群小娃娃，這些跟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沒有承載我的一絲情感，再美的風景在我眼里都只是空洞洞的猶如土堆一樣的東西!我什么都留不下來，只是這里的一個匆匆的過客，這里沒有屬于我的一草一木，沒有我踩踏過的一寸土地，我看都懶得多看它們一眼。不平衡的情緒擾亂了我整個心思，以至于我不得不用手狠狠的捶打自己的腦袋。
?“大家注意了，我們馬上要落到人間的城隍廟了!”粱咨客大聲吆喝道。落到城隍廟？這讓我喜出望外，我還有機會。
“下去之后看好我手里的招魂幡，大家一定要認準了、跟緊了，切記不要隨便亂跑，一切都要聽我的指揮，如果你們有誰私自亂跑，到時間登不上云車，走的時候我是不會等你們的，那時候你們只能成為孤魂野鬼了?！绷鹤煽屯ｎD了一下很嚴肅的環(huán)繞看了一圈，
“你們不要以為你們都曾在人間待過就認為自己還能在這里生存，告訴你們啊:不能，留在人間的鬼魂只能成為孤魂野鬼，成不了神也修不了仙，更成不了人，你們不要以為孤魂野鬼有多好有多自由，還是那句話，人間不是你們待的地方，對于你們來說，人間就是你們的地獄，枉死城才是你們的天堂!”這時下面有的鬼魂就開始議論紛紛，梁咨客又接著說道:
“不懂嗎？意思就是如果你們留在人間，你們會很難過，你們的鬼籍不會跟著你們留在人間，你們也不會再受到任何保護，接下來惦記你們的人會有很多，念佛修道的人會抓你們祭奠封存，散仙游神會抓你們?nèi)ゴ旃菬挼?，各家各戶的門神不會允許你們踏入他們守護人家的家門，各寺各廟不會允許你們食用他們的香火，你們陽間的親屬供養(yǎng)你們的任何東西你們一樣都收不到?！卑殡S著梁咨客的高聲厲喝，云車緩緩落在地面。
??????下了云車，梁咨客領(lǐng)著我們進了城隍廟，拜了當?shù)爻勤颍截斏竦罾锩總€鬼魂領(lǐng)了一瓶香火，徑直走出城隍廟。又來到一個叫做楚公祠的地方，里面像是驛館一樣，我們各自被安排住下。聽梁咨客的意思是晚上要組織我們?nèi)ヌび危沂菦]有任何心思去的，只覺得周圍環(huán)境陌生的讓人窒息。
????待到所有鬼魂都去休息了，一切安靜下來之后，我偷偷的跑出房間，來到祠堂院子里，看到大門敞開著，我想機會來了，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沖向大門，只聽咣的一聲，我被彈回丈余的距離，這時一個老鬼奴拄著拐杖過來，對我大聲呵斥了幾句，我看情況不對，撒腿就跑，那老鬼在后面就追，嘴里一直大喊：
“你別跑，別跑”，我心想你誰呀，你不讓我跑我就不跑了，有能耐追上我啊。我跑到側(cè)殿后面，那里剛好有個湖，我一個猛子扎進湖里。湖里水讓我瞬間感到無比舒暢，我睜開眼睛看時，水下好是清晰，我看到順著湖的一個角落里有個出口，我迅速的向出口游去，游過出口沒多遠，我探出水面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游出了楚公祠，我有些激動，這時我看到一個光影在水里向我逼近，我知道是那老鬼追來了，我拼命的順著河水往前游，心說就是有你十個老鬼我也不怕，活著的時候我在我們那兒從小就是水里的霸主，人稱“水里的泥鰍”，在水里面基本沒有人能追的上我。游了沒多久我停下來看到后面那個追我的光點還在努力的追著我，我看與我還有一段距離，便在水里像練習舞蹈一樣游了起來，好久沒有像這樣舒服自在，無拘無束，左一個圈，右一個圈，飛個直線，躍出水面，來個完美的拋物線，畫個大圓，等等那個追我的亮點，游啊游游啊游，游到世界盡頭，多希望世界沒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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