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前的傍晚,落日余暉,夕陽光映在東安工業(yè)區(qū)電子加工廠的藍色鐵皮棚上,鐵皮棚里停放了摩托車和自行車共十多輛。須臾,一陣微風輕拂而過,鐵皮棚旁邊的白蘭樹搖晃了兩下,枯葉撲簌簌的落下。一只破舊的涼鞋踩上去,立刻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他穿著褪色的長褲,灰色的短格子衫,后肩部縫了兩個丑陋的補丁,一副很窮酸的模樣。再加上粗糙的皮膚,無神的雙眼,缺乏整理的胡茬,顯得他更沒精神。
他從口袋里掏出鑰匙解開鎖住自行車的鐵鏈,然后把車推出廠子外面,先助跑再跨上去。
天氣已經轉涼,馬上就要入秋了。他蹬著自行車去了趟東安集市。此時已是七點多,太陽在西山露出半點邊兒,光也慢慢的消失,樓宇間變得一片灰黑。須臾,零星點綴的路燈亮了起來,集市里只有兩家賣雜貨的店還開著門,四周冷冷清清,三五個行人正散漫的閑逛。
他打起腳撐,將自行車擱置在路邊。與雜貨店的老板娘進行一番激烈的討價還價之后,以最低廉的價格買了張粉紅色的棉被。
華燈初上,他騎車悠閑地回到位于工業(yè)區(qū)西邊的家,典型的城鄉(xiāng)結合部,鄰近漁村。那里是貧窮、偏僻、龍蛇混雜的污水坑。
殘舊的墻上掛了一只電子鐘,秒針費力的跑動著,發(fā)出機械般‘滴答滴答’的聲音。它的下方擺放了一把木制的懶人椅子,此刻有個肥胖的中年男子躺在上邊,他目光散漫地對著那臺電視機,每次的騰挪或者側身,懶人椅都會發(fā)出‘吱呀吱呀’的哀嚎聲。
少頃,那道褐色的鐵皮門被人打開了,他推著自行車拎起收納袋走進來。
“吃飯。”一個中年婦女說完,她脫掉油膩的圍裙,從廚房里端著菜湯出來。
掀開鍋蓋,飯菜的香味撲面而來,三餸一湯。
“又是梅香臭咸魚,清蒸咸蝦醬,砂糖炒頭菜梗,清水煮大白菜?!敝心昴凶由炝藗€懶腰,從椅子上站起來,踢翻了兩個啤酒瓶。他挺著將軍肚走過來看了看,逐個點評,臉色越發(fā)憤怒,“我兒子給你的買菜錢呢,就天天整這個給我爺倆吃?多余的錢都給你拿去養(yǎng)小白臉了吧!”
中年婦女也面露不悅,她喘著粗氣,將那盤白菜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滾燙的湯水濺出來。
“這是怎么地?罵你還來脾氣了是吧?!敝心昴凶訐u搖晃晃地揮手扇了她一巴掌。
“有本事你自己去打工掙錢買?。≌炱圬搵寢?,你算什么男人?”一個濃妝艷抹的女孩從房間里出來,指著中年男子的鼻子大罵。
“臭婊子,家里什么時候輪到你說話了?”中年男子拿起裝咸魚的碟子扔過去,沒扔中。
“我飽了,”女孩拿起手機回了條信息,“飽到想吐,你慢慢吃吧?!?p> “你上哪去啊?”他問道。
“你甭管?!迸⒗_門跑出去。
他皺了皺眉頭,有點擔憂地跟了過去。只見她坐上一輛無牌的燃油助力摩托車,那黃發(fā)青年扭了扭油門,排氣管噴出大量濃煙,迅速地消失在眼前。
他愣了會兒,又折返回屋里吃飯。中年婦女坐旁邊,她的半邊臉都給打腫了,夾起兩條頭菜塞進嘴里,又夾了點大米飯塞進去,機械般地咀嚼,面無表情,形容嚼蠟。
“煮得像屎那樣,”中年男子吃了兩口,直接把碗筷甩在桌子上,“兒子,給我買幾瓶啤酒?!?p> 他將碗里剩的飯扒進肚子,披上外套出了門。皎潔的月亮懸掛在高空,他摸黑走到漁村村口,那里有間用鐵皮搭建的便利店,非常簡陋。
“買啤酒?”看店的胖女人問。
“嗯。”他豎起五個手指,示意要買五瓶。
再次折返回家。中年婦女把飯桌收拾的干干凈凈,正準備去洗碗。中年男子則又躺回那張懶人椅上,舊式電視機里顯示著本港臺,正在播放神雕俠侶。
“電視里的女人真好看。
他將裝啤酒的塑料袋放在中年男子身旁,然后走進廚房穿上油膩膩的圍裙。
“我來洗,你回房去歇會兒?!彼f。
“女人不做家務能干啥?你讓她自己洗,難道還想要咋爺倆白養(yǎng)她不成?”坐在客廳的中年男子立刻叱喝。
“你去洗澡吧,我自己能行?!敝心陭D女對他說道。
他走進逼仄的衛(wèi)生間,轉個身都能碰到手肘。伸手打開水龍頭,熱水器‘噔’地竄出火苗,水溫開始緩緩上升。他仰起頭享受了會兒,又立刻關掉加熱器,熱水變冷,他哆嗦了一下,任由冰冷的水沖刷。
大概十分鐘后,他瑟瑟發(fā)抖地跑回房間,鉆進被窩里抱著枕頭取暖。
一墻之隔的另外一個房間,中年婦女扶著腰走進來,她坐在那張床上,用活絡油搓了搓腰部。須臾,中年男子醉醺醺地進來,他將酒瓶子放在旁邊簡陋的梳妝臺上,然后用力地揪起中年女人的頭發(fā)。
“臭婆娘,給老子跪下?!彼莺莸陌阉釉诘厣?。
施暴持續(xù)了許久。他狂錘胸口,眼淚也染濕了枕頭,分分秒秒都是折磨。須臾,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猛地掀開蓋住頭腳的被子,趿著拖鞋來到客廳。
他有點慌亂地走到另一扇房門前,舉起手正要敲門,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他惡狠狠的摑了自己兩記耳光,然后雙手攥緊褲腰,在客廳焦灼的來回踱步。
“有本事砸死我??!”房間里面?zhèn)鱽碇心陭D女的聲音。
“你真的以為我不敢砸嗎?”
咯咯——啤酒瓶底劃過梳妝臺面的聲音。他舉起手,動作僵硬的敲了敲門。
“干嘛??!”中年男子暴躁的喊道。
他被嚇得倒退兩步,狠話憋在喉嚨說不出口,最后只能弱弱地說了句:“爸,別再打了?!?p> 嘭!酒瓶子與腦袋碰撞后碎裂的聲音。
“你別理,這賤貨就是欠教訓,老子今天必須要好好地管教她!”
他的面目逐漸猙獰,張開嘴巴對著那道殘破房門,似乎要發(fā)出暴怒的嘶吼,野獸般的咆哮。但是他的聲音卻卡在喉嚨里面,始終沒有吼出來,淚水從臉頰滑落,流進嘴里。他痛苦地跪倒在地上,雙手捂著臉,無聲的痛哭著,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
少頃,他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推開家門走了出去。沿著小道一直往前走,穿過一片黑暗的區(qū)域,昏黃的光照亮了他的臉龐,那是一盞街燈。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小巷里頭是一間發(fā)廊,玻璃門后亮著暗黃色曖昧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