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穿心之痛(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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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點鐘左右,蕭月明的堂叔蕭勝強從家里帶了錢過來,這才將住院押金交齊。蕭月明按照父親的意思,給市政府工作的表叔王勝打了個電話,問他有沒有時間來醫(yī)院一趟,托托醫(yī)院的領導,或許能對母親的治療提供一些方便,早日將她從死亡線上拉回來。表叔說他這時候正忙,如果能抽出時間,一定過來看看。可是直到母親離開醫(yī)院,蕭月明都沒有見到表叔的身影。
緊接著,蕭月明打電話給袁華,告訴他母親住院的消息,本來打算跟他借錢的,到底沒好意思說出口。袁華語氣里很是關(guān)切,說一會兒會來醫(yī)院找他;又說秋葉現(xiàn)在在他家里,要不要讓她過來?蕭月明心里琢磨,母親現(xiàn)在昏迷不醒,就是來了母親也看不到,就回袁華說不用了。
之后的時間里,蕭月明抓耳撓腮地試圖想出一些辦法來,哪怕做出一點點有利于救治的實際行動來也好,可是最終他能做的,只是干坐在那里,等著特護病房傳出消息。
當天中午,范學義邀請大家去食品局附近的一家飯店吃飯。同行的除了蕭勝利、蕭月明、蕭月明的兩個堂叔外,還有袁華以及剛從家里趕過來的蕭月琴。大家坐定后,蕭月明的兩個堂叔忙著幫蕭勝利說些客套話以表示感謝。范學義擺擺手說:“這里沒外人,你們不用客氣。我是個大老粗,也不會講什么大道理。勝利大哥當年對我有恩,我一直在心里記著;如今大嫂遭遇不幸,我也幫不上大忙,只是略盡地主之宜,請大家吃頓飯罷了?;仡^還要二哥、五弟多費心,多替大哥分擔一下。另外也勸大哥一句:人這一輩子,不順心的事很多,遇上了,就得認命。錢是身外之物,需要的話,盡管開口。祝愿大嫂能早點脫離危險,早日康復出院!”
大伙聽了這番話都連連稱是,可是心里一時都磨不開,除了低聲嘆氣,面對著滿桌豐盛的菜肴,卻是舉“箸”維艱。范學義又勸了幾句,轉(zhuǎn)頭對袁華說:“聽說你給月明介紹了個對象?月明他太老實,又不愛說話,還得靠你多從中撮合。他母親為他的親事操碎了心,等她病好了,就幫她了卻這樁心事吧!”
袁華拿紙巾抹了一下嘴唇,語氣堅定地說:“沒問題,包在我身上!等俺嬸子好利索了,就讓他倆定親。農(nóng)村就興這風俗,到時候咱一定給他們辦得風風光光的!”
下午,蕭月明去廠里請了假,又匆匆趕回醫(yī)院。隨后幾天,蕭月明和父親一直呆在醫(yī)院的陪護中心等候消息。幾個堂叔也是輪流和他們一起陪護著,時不時還要從家里斂些錢過來。蕭月明家里并沒什么來錢的項目,幾畝薄田,一年的收入寥寥無幾。農(nóng)閑時打一包豆腐賣,忙忙活活的,不過賺點零花錢。如今不幸攤上這種大事,只得東拼西湊去借錢。特護病房就是一個吃人的大老虎、吞錢的無底洞,別說沒錢;就算有錢,填起來也會教你心驚膽顫。短短的幾天,他們已經(jīng)往里面塞了一萬多塊錢,這對低收入的農(nóng)民家庭來說,已經(jīng)是個不小的數(shù)字。
那幾天,不斷地從病房里傳出或好或壞的消息,蕭勝利父子倆的心情也是時而寬慰時而緊張。因為病人沒有知覺,無法吃東西,只能通過導管將食物輸送到胃里。蕭月明聽護士小姐說,牛奶對胃有保養(yǎng)作用,便于消化,就每天買兩袋牛奶給護士送過去。
這天晚上,蕭月明和堂叔蕭勝民在地板上鋪好涼席,剛要躺下,堂叔推了他一把,說:“月明,我跟你說句老實話。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母親的病,好象情況不太樂觀——你不想下去看看她嗎?”
起初,蕭母做了開顱手術(shù),醫(yī)生說“手術(shù)做得很成功”,蕭月明就信了這句話,一直沒往別處想?,F(xiàn)在,經(jīng)堂叔這么一提醒,他忽然覺得心被什么東西使勁揪了一下?;炭种?,他也覺得應該去看看母親了。
“他們會讓我進去看她嗎?”蕭月明問。
“病房四周都是玻璃的,在外邊就能看見人。你下了這層樓順著走廊往西走,走到頭就是了。”
蕭月明下了樓,按照堂叔的指點,很快找到了母親所在的病房。透過干凈的落地玻璃窗,他看見母親穿著黑白格子條紋的衣褲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頭上戴著一頂白色的寬邊帽(因為頭部做手術(shù)把頭發(fā)剃光了,大概是哪個好心的護士幫她戴的吧),身上掛著吊瓶。他站在那里呆了很長時間,終于看到母親翻了一下身。這時候,有個護士從他身邊走過,站住了問他:“請問,你有什么事嗎?”
蕭月明轉(zhuǎn)頭看了護士一眼,說:“沒事,就想看看?!?p> 護士猶豫了一下問:“她是你什么人?”
蕭月明說:“是我母親?!?p> 護士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幾乎是帶著譴責的語氣說道:“你們怎么能那么粗心!現(xiàn)在病人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地方是好的——胃潰瘍、腸炎、肝炎,腎臟也不好……”她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護士小姐抬腳走過去了。蕭月明沿著走廊慢慢往回走,邊走邊回味著護士小姐的話。他明白“做好心理準備”是什么意思,卻又不相信情況會變得這么糟糕。“今天上午醫(yī)生還說剛做了一個胸部的手術(shù),做得很成功啊!到底是怎么回事?”轉(zhuǎn)念一想,他又對母親如此惡劣的身體狀況而愧疚不已。
“那么多年日復一日的辛苦勞作、日日夜夜的焦慮和壓抑,早已讓她瘦弱的身體不堪重負,可是這么多年,我竟然視而不見!從厄運開始的時候,我就在心里對家人們說:總有一天我會出人頭地的,到那時一定讓你們揚眉吐氣!可是年復一年,這個家庭卻始終被陰霾包圍著,逃都逃不出去。我都做了些什么?!”蕭月明在心里痛苦地自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