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信里信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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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屋里幽閉了一個月后,蕭月明終于找到了縣啤酒廠的一份臨時工。就象在陰雨連綿的天氣憋悶得快要發(fā)瘋的時候,猛然見到了一縷陽光,他的心情變得暢快了許多。雖然這份工作枯燥得近乎無聊,但它畢竟為他提供了一日三餐以及房租、水電等費用的經(jīng)濟來源。此后,他不得不暫時加入“正常人”的隊伍里面,靠“上班”來打發(fā)日子。
蕭月明在啤酒廠的這份工作是照看“上瓶機”。這個崗位相對比較清閑,工資也是少得可憐。就這么一個活,還是他托關(guān)系求來的。從本意來說,他寧愿找個重一點的活,能多掙點錢,可因為是托人辦事,又不能由著自己性子來,事到臨頭,他只能暫時接受了。
這個崗位一個班有兩個人。和他上一個班的,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男孩子。在這位小師傅的指導(dǎo)下,蕭月明只用兩天時間就掌握了全部的操作要領(lǐng)。進(jìn)廠前,他聽說廠里有很多女孩子,心里就憧憬著哪天能撞上個“桃花運”,結(jié)束這難熬的單身生涯。可是上班以后,他不幸地發(fā)現(xiàn),這個愿望很快成了泡影。因為在他工作的區(qū)域,根本看不到花花綠綠的女孩子,有的只是連綿不斷的酒瓶子和震耳欲聾的噪音。
對蕭月明來說,上班純粹是混日子。很多時候,他身子站在鐵軌前,思想早跑到別處去了。他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到底該怎么辦?努力賺錢嗎?在這個“金錢決定一切”的社會里,窮鬼是沒有立足之地的,可是“賺錢”這件事對他來說又是那么困難。本來就沒有財運,又不愿意為了“賺錢”而去賺錢;即便一件很小的事情,他都想追根究底弄出它的意義來。他不想為那些“無意義”的事情浪費生命,實際上,卻在追究有沒有意義的問題上浪費了大量的時光。獻(xiàn)身文藝事業(yè)或許是他一生的夢想,只是他看不到希望。他是如此的普通,甚至找不到一丁點的成績來安慰自己。希望被愈來愈重的濃霧包裹著,他無法看清它的真面目,更無法觸摸到它綢緞一樣的質(zhì)地??裣氪媪艘磺校F(xiàn)實中的他卻在茍延殘喘。
這天傍晚,蕭月明下班回去吃飯,在租房門口意外地見到了堂弟文健。進(jìn)到屋里,文健從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遞給他,說:“哥,俺大爺大娘叫俺給你捎來一封信,你看看吧。”
蕭月明接過信來,看了一下信封上的地址,知道是陳嫣嫣的回信,便莫名地有些激動。他順手撕開信封,見里面有張相片,抽出來瞥了一眼,心里已經(jīng)狂跳起來了。他趕忙把信往口袋里一塞,故作輕松地說:“不過是一封無關(guān)緊要的來信,卻麻煩你跑那么遠(yuǎn)的路送過來?!?p> 他去外面的小賣部買了些現(xiàn)成的小菜,拿了瓶白酒回來,擺上飯桌,邀文健落座,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說道:“咱兄弟倆難得一見,今晚就喝個痛快!”
文建答應(yīng)著,摸起那瓶酒來,拿牙齒開了瓶蓋,往蕭月明的杯子里倒了一半,剩下的放到自己跟前,說:“我就直接用酒瓶子干了!”
“夠爽快!”蕭月明贊賞地豎起大拇指。
兩人喝了一會兒,文建放了筷子,拿了支煙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說:“大哥,我這次來,是想托食品局的范叔幫我找點活干。我不知道他家住哪里,你抽空帶我去一趟吧。”
蕭月明點點頭,說:“后天吧,我和他們換個班,帶你過去。你不是在那個酒店做保安來嗎?”
文健連連搖頭,說:“嗐,我早就干夠了。成天站在那里跟木頭一樣,一點意思都沒有。再說工資又少,掙的還不夠花的?!?p> 從文健的神情和語調(diào)里面,蕭月明仿佛又看到了當(dāng)年那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自己,當(dāng)下便半是感慨半是規(guī)勸地說:“老弟,你可千萬別這山看著那山高,還是踏實一點好。別象我,這些年東跑西顛的,到頭來還是一無所有!你年齡還小,要是現(xiàn)在覺悟的話,以后肯定比我混得好?!?p> “大哥,你開玩笑吧!你也才二十五歲,再說你又有文化??吹贸瞿阒鞠虿恍?,你只是暫時不如意吧。我知道你將來比咱家的兄弟們要有出息!”文健這時半斤酒已下肚,說話時有點張牙舞爪起來。
這番“鼓勵”的話讓蕭月明哭笑不得。本來他想借自己的經(jīng)歷來勸誡文健的,沒想到他竟然給自己打起氣來了。蕭月明心中暗嘆:空口說白話是很難打動人心的。你絞盡腦汁、不惜揭開傷疤想讓別人吸取你的教訓(xùn),避免重蹈你的覆轍,很多時候卻是對牛彈琴。很多錯誤只有自己犯過了,才能讓“他”痛定思痛,并引為前車之鑒。即便如此,一錯再錯的悲劇也是俯拾皆是,這又是教人多么無奈的事情?。?p> 接下來,兩人又聊了些村里發(fā)生的逸聞趣事。蕭月明因為不善于喝急酒,大腦很快模糊起來。他抬腕看了看手表,馬上就七點鐘了,忽然記起晾曬的衣服還沒拿,剛要起身,胃里忽然一陣翻騰,肚子里的東西瞬間嘔了出來。隱約間,他聽到文健說了一句“哥,我去同學(xué)那里了”,接著就聽屋門“哐”地響了一聲。
蕭月明搖搖晃晃站起身來,迷迷糊糊中,一腳踢翻了桌子,桌上的盤碗稀里嘩啦摔了個干凈。他艱難地摸到床上,忍著醉酒后的難受勁,慢慢睡著了。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清醒過來,覺得肚子餓得厲害,便掙扎著爬起來,吃了塊饅頭,簡單收拾一下屋里狼藉的場面,又支持不住躺回床上。他把頭靠在床頭的橫欄上,掏出那封信,迫不及待地抽出那張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