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混混沌沌,不知道搬來這座城市多少天,已經(jīng)不知道不見你有多少天。但努力想想,還是能找到些蛛絲馬跡——租房合同或者水電煤氣單。這些紙片兒,就清晰的記著某年某月。清晰的記著我已離開你多少天,日子反反復(fù)復(fù),事情反反復(fù)復(fù)。我總也反反復(fù)復(fù)的想起你,反反復(fù)復(fù)的想著你。我總也害怕再也見不到你,紛紛疊疊的工作,很容易就消磨我的熱情。
有時候我的熱情像一千萬只太陽的光輝,有時候它可憐的像剛燒完的火柴棍兒,帶著點(diǎn)余苗。有一段時間,我吸煙喜歡用火柴,所以可以經(jīng)??吹揭桓鸩?,由燃燒綻放絢麗火花到完全熄滅。被放在煙灰缸里的時候,它可動彈不得了。
我愛你。這句話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人說過。我遇到的人兒,他們總是喜歡說,我喜歡你?;蛘哒f,我喜歡某種東西。他們笑容張揚(yáng),他們喜歡嘈雜的聲音,他們喜歡給貓畫上眉毛,給狗穿上衣服。他們也喜歡與生活貼近卻一再蹂躪生活本質(zhì)的電影。曾經(jīng)在我們的眼里,一棵樹,特別是一棵老樹,它是一棵偉大的樹;從另一面看,它也只是一棵渺小的樹?,F(xiàn)在,一棵樹,他可能是一只貓頭鷹,一只潛伏的貓頭鷹,在等待他的田鼠和小蛇。帶著危險的訊息。它可能在某個時候咬人一口。那你就成了被一棵樹咬傷的人兒。并且無處告狀,因為它是一棵樹,而不是一只貓頭鷹,不會抓咬人。我在單位里常常遇到這樣的事兒,所以我才不想那么親近著他們??墒沁@傷害何其小,比起一切能稱之為傷害的我們經(jīng)歷過的事兒,這都不值得一提。我常常覺得他們就像小孩兒,就像還沒長大。這些事情并不能傷害到我,真正傷害到我的,是心里的景觀,它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完全覆滅,可有時候我總能看到有些碎片兒,在心上,在腦海里浮沉。我困著它們,就像困住了一頭豬,一頭帶刺的豬。它一耍無賴就在心里滾來滾去,疼而沉重。
關(guān)于疼痛,我有太多切膚的感受。在離開你的最后一個晚上。我買了一束花兒。這束花兒是當(dāng)時花店里的唯一一束迎春花,花店的人告訴我,迎春花代表新生。這花夠俗,原本我是想買一束曼珠沙華??墒撬麄兏嬖V我從沒有見過這花,我只是笑。
有一伙年青的人,他們也想買這花,因為他們一個年青的朋友死了。我想,我要給你一份庸俗的美麗,而拒絕了他們。于是我們干了一架。一對五,他們都倒下了,我還站著。拳頭砸在我身上和砸在他們身上一樣的疼。只不過我早就厭倦了疼痛,疼痛對我來說就像麻醉藥。他們起身離去,神情漠然而失望。我動了惻隱,就分出一半給他們。你若能收到我的花,我怕是不完整的。于是又有幾株在垃圾桶里,只有一株是留給你的,最美的一株。只怕這一株,你也可能收不到。你的家就像監(jiān)獄一般牢靠,我給的是你家的阿姨。
因為這花,我交了幾個朋友。有時候竟和他們喝酒到天亮,聽他們說起那個死去的朋友的事兒。是車禍。而他們都說他是一個好人。我不知道他們對好人的定義,他們也說我是一個好人??墒俏乙膊幌胧且粋€好人啊。好人的心里總是要經(jīng)歷被針刺破似的疼痛。以前我想,我要是個氣球就好了,可以只需要一丁點(diǎn)氫氣就可以隨風(fēng)四處飛舞,自由自在,不落地,可以看到草原和獅子?,F(xiàn)在我覺得我要是一個氣球,我早就被一針兒刺破了,死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然后被堆進(jìn)發(fā)臭的垃圾桶里,和死老鼠與一些臟東西放在一起,最后變得比死老鼠還臭,腐化在這座城市不知名的角落里,再也不會傷心??床灰姫{子,也到不了草原。
我想說,你總是讓我傷心。
你說你總是親眼目睹你爸帶女人回家,也許他的女人有五個以上。那些女人總是隨意動你在家里的擺設(shè),甚至扔掉你媽的遺照?,F(xiàn)在我真想恭喜你,你再也不用見到她們了。那來自心靈的厭惡,就讓它們隨風(fēng)去吧。
你說你總懷念你的媽媽,拼命的想,卻越想越模糊。你真害怕徹底失去她。其實(shí)你的媽媽是個好人,我也經(jīng)常夢見她。夢到在我們還小的時候,她來接你放學(xué),還邀請我去家里做客,給我們做好吃的熱巧克力。她說,你們小孩就喜歡吃點(diǎn)兒巧克力。她說話的樣子是那么可親近,就像教堂里那張發(fā)光的慈祥的畫像,柔光萬丈。要是她還在,肯定不會像拒絕一只臭蟲似的將我從你的生活驅(qū)趕出來。她是如此溫暖,亦像一顆恒星,發(fā)光發(fā)熱,只要抬頭就可以看到的那一顆最讓人舒服的星星。現(xiàn)在這一顆星星,它正快樂的吹著風(fēng),看著她最想念的人兒。相信我,只要在晴朗的夜晚抬起頭就可以看見她??匆娨活w充滿陽光的心靈。她一直想與晴朗為伴,一直想著你。所以你才叫夏日。夏日就是沒有陰霾的,夏天晴空里的太陽。也沒有憂傷。
你還說,你想去天堂陪你的媽媽。你說,只要爬到某一座璀璨的大樓樓頂,閉上眼睛,向前走一步,就可以直達(dá)天堂。那其實(shí)都是爛俗的小說里騙人的鬼話。像我們這樣的人,是這樣認(rèn)為的,自殺的人永遠(yuǎn)都上不了天堂,也找不到心里想找的人。只有勇敢活著的人,才會得到始終。如果曾經(jīng)我對你有任何不好的影響,我承認(rèn)那都是我的錯誤。此刻,我感到哪怕只能卑微的活著,即使像一只螞蟻般渺小,也很開心。有些不愉快的事情,經(jīng)歷過也就好了。有些奇異的感受,即使我們明白不是在做夢,但也沒必要求證了。得到和失去都是我們的幸運(yùn)。
你給我的禮物總是很殘酷,沒有一件是能長存的。一朵無根的花,一只蝌蚪,在路上突然冒出來的一根冰棍……我一個都收藏不到,只有一朵花干被夾在我的一本書里,除此之外,再無其它。盡管如此,它也不是原來的樣子了。你知道,我的身邊從來不留對我來說沒有用途的東西。關(guān)于這朵花,它把書頁變得昏黃而難看,有些字已經(jīng)看不見了。我也不知道將它用作什么用途,也沒打算用它來干嘛,只是偶爾看一下,心就安定一點(diǎn)。我想,這還真是一個特殊的用途。你總是說,我的生活充滿特殊,其實(shí)那只是因為你對我的特殊。我的生活若干年以來,除了死水一潭,就是一潭死水。我記得在一小段時間里,我逃課,斗毆,抽煙,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依然沒有找到自己思維的意義。我是這樣活躍的。只有在你面前才是那副死樣子,你認(rèn)為是特殊的死樣子。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休停一會。我想,我們只是被一些文化慫恿的傀儡而已。
我記得我們最喜歡去的唱片店,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唱片的時代大概已經(jīng)過去了,永遠(yuǎn)不會再重來,像流淌的瀑布掉進(jìn)深淵。我們在一起喜歡聽的那首epica唱的linger,可能只是一首不被太多人喜歡的歌,每次聽到它,我卻總有一些輕松的感覺,我也不知道別人是什么感覺,如果說反反復(fù)復(fù)的憶起從前是一種對時間的極度浪費(fèi),我想,這段時間以來,我倒是浪費(fèi)了不少時間,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我將這首歌聽了一遍又一遍,越聽越釋懷,越聽越開心。我現(xiàn)在每天都會不自覺的微笑,我感到腦子前所未有的輕松。年少的不妥協(xié),就像在時間長河里對自己的一場審判,像一座牢籠,反而將我束縛。我想要的大概只是自由,心靈的自由,再到身體的自由。一頭衣食無憂,環(huán)境自由的豬的自由。我想隨著風(fēng)兒,奔跑在草原,早晚有一天,死在它面前。墮落得無可反駁。
我們喜歡去的那間書店,我后來也去看過一次。生意寡淡,也許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什么人喜歡看書了。他們有點(diǎn)時間都泡在吧里。那時候我總喜歡看一些對我們來說,意味難明的書。一坐就是一個下午。你總是說,我太過無聊。我只是笑。我太苦悶了??傄詳?shù)量安慰自己??蓱z的是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忘了我看過多少書。我只記得書里的一個場景,也不知道是哪本書。里面說,有一群人被困在一個孤島上,很久以后來了一條船,卻是一條海盜船,島上的人懷疑海盜會搶走他們身上的財物,然后把他們?nèi)繗⒐?,于是開始準(zhǔn)備反擊,先是派一個水性好的人偷偷的游過去探一下敵情,然后出奇不意的把海盜們綁起來,搶他們的食物和水。這是一個有趣的故事,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所有看過的書都在講這樣的一個劇情。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悲哀。大概只是我一個人的悲哀。長達(dá)十幾年。我們生在紅旗下,長在新時代,得以看那么多的書,我唯一最喜歡的卻是一本少年們寫的短篇小故事合集。我覺得那里面充滿了真實(shí)的心情。真實(shí),現(xiàn)在哪里有那么真實(shí)的東西。一群少男少女,掀開靈魂,才發(fā)現(xiàn)每個人的靈魂上都有那么一兩個傷口。有的張揚(yáng),有的暗晦;有的痛哭,有的大笑……我想,我的傷口只是愚蠢。草原里也每天發(fā)生著悲哀的事情。獅子也無法避免,又何況一只豬。那么就索性成為一個“高級”的人吧!要什么變形記。脫離變形記。
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我每天都要從這座城市的某個教堂路過,穿著長長的外套,黑色的褲子,一半白色的鞋子??粗芏嗌狭四昙o(jì)的人,表情安祥,進(jìn)進(jìn)出出。而年輕的人來得很少,大概只有參加婚禮才會來這個地方。我還保持著我的壞習(xí)慣,不光是看人,還看到幾只燕子在教堂的檐下搭了個土窩。它們開心的飛翔。我總是思維發(fā)散。我記起,昔日,每當(dāng)你走進(jìn)教堂時,總是一言不發(fā),格外安靜,然后雙手合十,跪在地上??粗裨诎察o的祈禱,其實(shí)只有我知道你只是在這里休憩片刻。在所有人眼里,你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個從來都不用休息的人。在深夜玩各種有益無益的游戲,也寫點(diǎn)傷心或開心的文字,還錄了點(diǎn)歌兒。在凌晨去拼命的跑步。你的黑眼圈像畫了濃重的妝,眼袋像打了針?biāo)粯庸钠?。我不知道誰曾被你打動過。
如果你聽我的話,種一顆種子或者養(yǎng)一條小魚,待它們慢慢長大。我想,不久之后,你就會開始頓悟一切,然后安心的睡覺。
我已經(jīng)克服了失眠的毛病,原因就是我買了一條小魚,還種了一顆種子,最后買了一只小狗。
我除了上班,就是照顧它們,想著它們長大后的樣子,它們的未來,然后把我的未來跟它們綁在一起。周末的早上,我開始和你一樣,在公園里拼了命的跑步。隨著時間流逝,小魚逐漸長大,顏色開始艷麗;種子破土,冒出新芽;狗戒了奶粉。它們都很健康,都是真實(shí)的生命。而這種狗是不會長大的,賣狗的說是茶杯犬,永遠(yuǎn)都像一個杯子那么大,只要一只手,就可以抓住它,讓它安靜下來。它安靜的時候很可愛,就像你躲進(jìn)教堂時的樣子。我開始想念你在我的肩頭睡著的時候,飄香的長發(fā)像一湖溫柔的湖水。后來你把它剪了,就再也沒留長,你大概很喜歡短發(fā)。這件小事就變成了我的一個秘密——我喜歡你的長發(fā)。
我不知道,每天做著的這些事情,有沒有什么意義,我開始每個月存點(diǎn)錢,然后打算買輛車,在休息的日子里去大街上拉客。若是你也要經(jīng)常打車,也許你會在某天,坐在車上,想起我們的青春,嘴角浮現(xiàn)出一抹甜蜜的微笑。當(dāng)然,我可能不能成為公交車司機(jī)了。等賺夠了錢,我將要離開,去一趟北方,看看貧瘠真實(shí)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