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來生,我們將會去往何處?”
世間億萬人中,總會有這么一瞬間自己會對自己問這樣一個問題。
可能有人自記事起就一直在捫心自問;也可能是少年仰望星空之時;可能是青年時,看到某人怦然心動,想要守護(hù)一生時;也可能是已近遲暮,數(shù)著日子過來,卻見未來有期。
李文身體微微向前傾了傾,身下的電動輪椅感應(yīng)到這股微小的傾斜,便往前移動了一些,停下的位置正好讓透過窗簾縫隙的余暉留在他的身前。
看著窗外站著的人們,李文忽然莫名間有些煩躁。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他已經(jīng)和家人告別,朋友,同事,還有一些學(xué)生,更多的是不認(rèn)識的人,或者曾經(jīng)認(rèn)識已不再記得的人。
現(xiàn)在他獨自待在屋子里,需要和自己告別了,思緒漸漸飄遠(yuǎn),目光也沿著窗簾縫隙向上延伸,掠過遠(yuǎn)處的樹木梢頭,望著碧藍(lán)的天空。
忽然間,他覺得眼皮有些沉重,他費勁的想要多看一眼那片藍(lán)色,卻是用上全身力氣,也無法阻止那仿佛有萬重山重的眼皮下垂,蒼老的臉上浮動一個像是自嘲的表情,便就此沉寂。
秋色漸深,像是襯托著這份肅殺,大街上的顏色灰暗沉重,原本色彩斑斕的立體廣告,也停止了轉(zhuǎn)動的輪盤。人們行走匆匆,不知是不是為了新聞頭條上所謂的“最后一個葬禮”,皆都很有默契的換上了黑色的衣裝,有講究的,則在胸前別起一朵白花。
……
趙子豐從無人汽車上下來,傍晚巷弄中行人稀少,兩邊店鋪招牌上的燈光照得雨后的街道散發(fā)著如星海般的散光。
巷子不深,是一個短短的小街,一眼望去,盡頭高樓聳立,燈火如破碎琉璃層層疊疊。
他停步在街邊第五家店門前,微微抬頭便看見那個以隕石圖片做背景的大招牌,大大的四個字立在中間“天外飛仙”,下面一串小字:常年經(jīng)營鐵隕石、石隕石、石鐵隕石,價格實惠,有意者聯(lián)系:14212398960。
按了一下門鈴,良久才從里面?zhèn)髁艘魂嚹_步聲,和東西落地的咣當(dāng)聲響。
“來了!”
一張胖臉從門后露了出來,“你咋才過來呀,趕緊的,我一個人現(xiàn)在有點不敢相信活在現(xiàn)實里!”
“不敢相信什么呀!不就一個沒見過的隕石嘛!”
趙子豐被胖子拉扯著進(jìn)了屋子,入眼的是兩排相對而立的木架子,大大小小的隕石被堆放在架子上,比菜市場買菜的放的還要亂。左邊有一堆還散落在地上,應(yīng)該是剛剛被胖子碰掉的。
“胖子,你這再不減肥,自家店門估計都出不去了。”
趙子豐一邊跟著側(cè)身而過的胖子往里走,一邊調(diào)侃道。
“胖哥我做夢都想瘦下來,最好跟你一樣,這樣也能達(dá)成我上天的夢想。難呀!難于上青天,不對,比上青天難多了,現(xiàn)在上天多容易呀!”
過道不長,走個四五步,便是一個下沉的臺階,里面也不是很大,有個二十平米,中間擺了個小桌子,上面有招財貓,一臺自動收銀機(jī),一套茶具,茶壺還冒著熱氣,顯然是剛剛泡上茶葉。
趙子豐挑了個椅子做了下來,四周看看,見墻上多了些太空題材的海報,有的海報還是最新未公開的天文照片。
“胖子,你可以呀,這副谷神星近照,可是剛剛拍攝沒有多久,連我也是今天剛從宇航局朋友那邊看到的,你這都有海報了!”
胖子從一旁的保險柜前轉(zhuǎn)過身,手里捧著一個蓋著紅布的托盤,不屑道:“這有啥!看到哥們手中的這東西沒有,這才是寶貝,今個就給你漲漲見識!”
說著便將托盤放在桌子上,一把扯下紅布,趙子豐原本滿是戲謔的表情漸漸凝固,忙扯了扯座位下的椅子,湊近觀看。
那是一個深藍(lán)色的半透明的石頭,有拳頭大小,仔細(xì)看去像是有無盡的星光在里面閃爍,如同不規(guī)則的深藍(lán)色玻璃材質(zhì)的藝術(shù)品。但趙子豐知道這不是玻璃制品,也不是什么工藝品,這是一顆貨真價實的隕石。從一旁的燒焦點痕跡便能看出,那是這塊石頭穿過自地球大氣時留下的痕跡,但卻是他從未見過的隕石。
“胖子,這隕石你哪來的?”
趙子豐眼神死死盯著胖子,將他看到渾身發(fā)毛。
“你干嘛這種眼神看我,我跟你說,我可沒偷也沒搶哈,這是我從一個偷偷摸摸的賣家手里收來的,他看樣子很著急用錢,很低的價格就轉(zhuǎn)給我了。你不知道我當(dāng)時那個心情,我告訴我現(xiàn)在還在興奮狀態(tài)緩不過來呢!你說這得值多少錢,前所未見的晶石隕石!”
趙子豐用手環(huán)掃描了一張立體照片,然后將紅布重新蓋在了那塊石頭上。
趙子豐端起托盤將其放在了沒有關(guān)上門的保險柜里,然后將保險柜關(guān)了起來。
“這個隕石不一般,那個賣你東西的人知道這是什么來歷嗎?”
正一臉納悶的胖子甩了甩腦袋。
“不知道,聽他說是從國外帶回來的,本來不覺得是啥大不了的東西,一直當(dāng)做玉石類的擺件放在自家客房,最近他做生意賠錢,想把這玉石賣出去,結(jié)果玉石店不收,說是隕鐵。這家伙就找到我這里來了,買時十幾萬,到我這就給了三萬塊,那家伙還喜滋滋的走了。但是干我們這行你也知道,東西來歷大都是是故事,聽聽就算了,誰知道那哥們從哪里搞來的這東西?!?p> 趙子豐點了點頭,座在了座子邊,一只手輕輕敲打這桌面,陷入沉思。
一旁的胖子湊了過來,“咋地啦!豐哥!這隕石很棘手嗎?”
“你這隕石不簡單,這種材質(zhì)我從未聽聞過,而且這隕石來歷也有問題,你這幾天好好在店里呆著,東西在保險柜里鎖好,我明天去一趟研究院,聯(lián)系一下天文系的朋友,讓他來看看!”
“噢,噢,那行,我這就去弄幾個菜,咱倆喝一點!”
趙子豐剛要點頭,這時手腕嗡鳴聲傳來,他點開了信息窗口。
眾多的信息之中,一個熟悉的頭像刷過。
趙子豐眼睛一亮,往上拉過去。
一個女子背影的頭像,面朝著的天空是無盡的銀河夜景。應(yīng)該是在郊外深夜拍的照片。
頭像的后面是幾個字。
“老同學(xué),有空嗎?”
趙子豐眉頭一挑,對胖子說道:“今天估計不行了,有妹子約我,你明天等我過來哈!”
說著急匆匆開門跑了出去,留下胖子一臉無奈的嘀咕了一句。
“果然在妹子面前,哥們只是衣服?!?p> ……
趙子豐和程小艾約在了外灘的一間咖啡店,許久未見的女子靜靜的坐在窗邊的桌子旁,看著窗外的人流。
“嗨!小艾!”
女子扭過頭來,她一身碎花長裙,恍惚間讓趙子豐覺得忽然回到了許久前的教室中,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后,斑駁的陽光透過樹隙照射下來,淺笑安然,動人心弦。
“子豐哥,好久不見?!?p> 女子站起伸手和他虛握了一下。
入手溫涼,有股清幽縈繞指尖。
“真的是許久沒有見到了,聽說你畢業(yè)以后一直在BJ?!?p> “對!”程小艾頷首,長發(fā)滑落,被她自然的挽回耳后,“這次來上海是有一個有關(guān)生物技術(shù)的任務(wù),想要麻煩子豐哥幫個小忙?!?p> 聲音有些怯怯的,像是有些羞赧,不過卻是直入主題,少了些噓寒問暖的客套,這倒是讓趙子豐輕松了些。
這女子一如曾經(jīng)那般。
歲月仿佛并不是對每個人都一樣殘酷。
聽著女子的講述,趙子豐方得知女子入職的是當(dāng)今國際之中鼎鼎大名的外太空旅行公司-Meteor,中文名字是“流星”。
這家公司隸屬聯(lián)合國太空總署,不過幕后的大股東卻是美國的國家航天局。基本從事的都是關(guān)于地外空間探險,外太空旅行和月球基地建設(shè)這些龐大的項目。
而程小艾自己是負(fù)責(zé)和中國航天局的太空電梯部門對接,以促進(jìn)兩岸的技術(shù)共享,加快流星公司正在籌建的美國西海岸“國際太空電梯工程”的進(jìn)度。
這次來找趙子豐一方面是這個老同學(xué)與她的交情也算是過得去;另一方面則是他的專業(yè),生物技術(shù)方面有一技術(shù)曾經(jīng)用于“南海一號”太空電梯的材料設(shè)計。
她的目的很明確,在敘舊的同時,希望趙子豐能夠加入自己的團(tuán)隊,一起為國際事業(yè)做出貢獻(xiàn),說白了,就是挖墻腳。
“當(dāng)然,子豐哥如果不愿意,我們也可以換種方式合作?!?p> 趙子豐笑了笑,喝了一口咖啡,“我的那點技術(shù),以你們的能力遲早就能獲得,只不過你既然都來找我了,我會盡量幫助你。你們和生命科學(xué)院那邊的談判,我或許可以疏通一下。”
程小艾點了點頭,能夠得到這個回復(fù),已經(jīng)超出了自己預(yù)期,她本來以為趙子豐會直接拒絕。
“子豐哥,謝謝你!”
趙子豐爽朗一笑:“你太客氣了!”
兩人又聊了一會家常,聊到趙子豐這幾年一路走來的歷程,聊到程小艾從從軍到退伍再到入職流星公司,就像時光恍惚間便流逝到這靜謐的下午。
“李老的選擇讓人惋惜?!?p> “或許這才是正確的選擇吧?!?p> 趙子豐疑惑的看著程小艾,不知道她為何如此說。
程小艾笑道:“如果是我也會這樣選擇?!?p> 趙子豐有些疑惑,問道:“為什么呢?”
程小艾說道:“我已經(jīng)知道了活著的感覺,但我對死亡一無所知?!?p> 趙子豐愣了一下,有些驚訝于這句話,良久沖著程小艾豎起了大拇指。
兩人相視一眼,便笑了起來。
公歷的2119年10月12號日17:36:20,人類第一支長生藥劑的發(fā)明者——李文,選擇放棄注射長生藥劑,迎向死亡。這一天恰好是中國的重陽節(jié)。
老柑橘
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