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深上了一輛大巴車,車子行駛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十分地顛簸,方深看著窗外碧綠的麥田和連綿的山脈,來往的都是挑擔(dān)的農(nóng)民,景色是令人感到舒適的。
紅色的格子襯衫,黑色的長褲,方深穿的很樸素,懷里緊緊地抱著一個黑色的旅行包,稚嫩的臉上都是自然的純樸,當(dāng)車子里飄來風(fēng),她的頭發(fā)慢慢地飄起來,像是一副美麗的畫。
“村子快到了,這個村子經(jīng)濟挺發(fā)達(dá)的就是人們都把錢看的太重,教育跟不上啊?!?p> 方深旁邊坐的是一個穿中山裝,胡子占半邊臉的中年男人,有很重的煙酒氣息,他是金水村的村長,剛上任沒幾年。
“方老師辛苦了,你就叫我老陳叔吧,按輩分說我在村里的輩分不大,看你年紀(jì)叫我一聲叔就行,進了村有啥事就和我說,我只要能幫就幫你辦了?!闭f著,老陳村長點起一只煙,開始云霧繚繞起來,空氣變得混濁起來。
“老陳叔,我不怕苦。”
方深看著老陳村長認(rèn)真地回答,老陳村長自顧自地點點頭,笑了。
“這大學(xué)生可不一樣嘛,肯吃苦啊……村子也走出過不少大學(xué)生……可是沒幾個回來的?!?p> “外面的世界太繁華了,總是讓人動不了腳步?!?p> “到了,準(zhǔn)備下車吧,村子一切都為你準(zhǔn)備好了。”
……
村長一句接著一句,方深低頭開始收拾行李,她也看見了那不遠(yuǎn)處的小小的村莊。
剛下車,就有一個穿破衣服的小男孩沖過來,笑嘻嘻地抓住方深的衣角,模模糊糊地說“好!好!”
老陳村長生了氣,一把把這個瘦瘦的小男孩無情地推到一邊,說“這是個傻子!小方你別理他,他傻了好幾年了?!?p> 方深看了看那個被推倒的小男孩,想伸出手拉他一把,可是被村長攔住了,說“你一旦搭理他,他就沒完了,一會他就自己起來了?!?p> 村長急忙催促著方深繼續(xù)前進,可是方深還是頻頻回頭看著那個滿臉傻笑的小男孩,她放心不下,于是她還是走回去輕輕地拉起小男孩,拍了拍他身上的土,說“以后小心點啊…自己要保護好自己。”
老陳村長嘆了口氣,說“你這可是給自己惹了個大麻煩!”
方深拉著小男孩,村長急匆匆地趕著路,三人到了一間破舊的瓦房,里面的東西還算齊全,甚至還有一臺電視機,不是很大,但是看著挺新的。
“這是你住的地方,學(xué)校就在旁邊,先把行李放下吧,歇一歇,給?!?p> 老陳村長遞過來了一杯水,說“這暖壺里時常都有熱水,學(xué)校后勤會管理好的,你不用擔(dān)心熱水的問題,一會好好休息一下就行?!?p> “老陳叔去看看學(xué)校吧。”
方深輕輕地喝了一口水,她有些喝不慣這種帶著柴火味的水,即使她正渴的厲害。
老陳村長把方深帶到學(xué)校,是三間房的一座瓦房,院子中央有一顆大柳樹,,柳樹上掛了一個破舊的大鐘,應(yīng)該是用來報上下課時間的,三間小小的屋子里不斷地穿出讀書聲,讀的是朱自清的春。
“你帶的是語文,教五年級的六年級的,大家都混著教學(xué),不然教室占不開?!?p> “嗯嗯”
方深一直留意著周圍的環(huán)境,仔細(xì)打量著這簡簡單單的三間瓦房,她在觀察,裝出了一副參觀者的樣子。
小男孩也隨著方深四處張望著,張著大嘴傻笑,還笑著說“不走…不走?!贝彘L聽見了,滿臉嫌棄,道“這就是個傻子!”
清晨,光照舊爬進了病房,帶給這些生命垂危的病人一絲絲活著的希望,楚然呆呆地看著第一縷光從窗口走進,她就這么看了窗外一夜,她在等她的姐姐,等到眼睛干澀,流不出熱淚。
“楚然…楚然…”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楚然不自覺地瞪大眼睛,她等到了姐姐的回來。
楚禎畫了淡妝,一身漂亮的白衣裙,是大方且舒適的,她用盡方法遮掉疤痕,她在鏡子面前一直練習(xí)微笑,她努力地想讓自己忘記……她只想讓楚然看不出異常,讓她只是簡單地認(rèn)為姐姐僅是因為忙碌一夜未歸。
“姐姐…你回來…真好?!?p> 楚然仔仔細(xì)細(xì)地看著楚禎,嘴里低喃著,她伸出手撫摸起楚禎的面頰,特別是那些有傷痕的地方。
“很痛吧…這里?!?p> “不會啊…被楚然摸一摸就不痛了?!?p> 楚禎握住楚然的小手,感覺一陣冰涼,原來楚然的小手是涼的,像是一塊冰。
楚禎緊緊地握住,即使楚禎的手也是冷的,根本不會給楚然一點溫暖,但是,楚禎不會放手,她想讓楚然感覺到姐姐還在,希望還在。
無風(fēng)和無浪待在病房外面,姐弟倆就這么呆呆地看著對方,她們都在想周許童,那個從來都不合群,不肯承認(rèn)愿為為黑組織犧牲自己的小孩子,嘴巴很硬,總是避免和別人接觸,他的世界里只有他的奶奶。
“他還回來嗎?”
“也許吧……”
無風(fēng)還是忍不哭了,眼眶里淚光閃閃,無浪往無風(fēng)身邊靠了靠,讓無風(fēng)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它知道無風(fēng)現(xiàn)在也很難,他的姐姐需要幫助,周許童的離開會讓反黑計劃幾近崩潰。
無浪含著淚水望向窗外,原本擁有太陽的早晨突然就變地陰沉沉,果然,景色總是隨人的心情而發(fā)生改變。
方深收到村長通知今天下午開始為三年級上語文課,方深對著小屋子里小小的花鏡子仔細(xì)打理了幾下,拿起一本嶄新的課本,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有些呆滯。
“我來干什么呢?”
方深低聲問自己,她不確定,她回答不了自己。
“老師——”
扯著嗓子,聲音很大,是傻子,他把臉緊緊地貼在玻璃上面,露出一個奇怪的微笑,方深看著窗外的傻子,突兀地笑了,方深總是覺得這個傻傻的小孩子是讓她喜歡的,沒有討厭的感覺。
“你去上課不?”
“我……我?”
傻子支支吾吾地,方深走出去,拉起傻子的手,說“走,我?guī)闳ド险n。”
年輕漂亮的大學(xué)生老師牽著村子里的傻子走去教室,惹來了小小學(xué)校的轟動,不大不小的孩子都戲謔地笑著,他們覺得滑稽,甚至流傳出傻子是大學(xué)生老師的孩子的謠言,方深全然不在意她把傻子安置在了教室的最后面,那張破舊的桌子上,教室的同學(xué)都扭頭笑了,看著那個總是在村子里溜達(dá)的傻子竟然來讀書了。
“我是你們新的語文老師,以后我來帶大家學(xué)習(xí)?!?p> 方深的普通話很是讓學(xué)生感到新奇,學(xué)生們一下子都看向方深,安靜下來,她們都很喜歡這個剛來的漂亮大學(xué)生老師。
“誰是班長?”
“我!”
角落里一個扎著兩個辮子的紅臉頰女生急匆匆站起來,方深看了看女生,點點頭,說“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任諧天?!?p> 任諧天?方深的內(nèi)心開始翻滾,她不自覺地摸了摸嶄新的課本,隨后方深點了點頭說“坐下吧?!比沃C天害羞地笑了,看著周圍的同學(xué),她有種自豪的感覺,畢竟她是這個班里面第一個被大學(xué)生老師點到的學(xué)生,有一種說不出的自豪感覺。
“任同學(xué)以后咋倆一起管理這個班級,爭取把班級建設(shè)地越來越好?!?p> 方深打開書本,低頭眼睛看著書,說著,任諧天立馬站起來,緊張地回答好好。
傻子癡癡地看著任諧天,看了有一會,也不知道傻子在想些什么,可能他在想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淘氣孩子也會有緊張的時候。
村里的人都聽說了,學(xué)校來了這個大學(xué)生老師,看著挺年輕的,人長的也很漂亮,住在學(xué)校旁邊的新的瓦房里面,說來到奇怪這位大學(xué)生老師竟然和村里的傻子有來往,傻子總是跟著這個大學(xué)生老師。
“老師,傻子來找你了!”
中午上著上著課,挨著窗戶的學(xué)生突然站起來喊道,任諧天立馬轉(zhuǎn)過頭去,她沒有看見傻子,只看見明晃晃的玻璃和透過玻璃的太陽。
“他躲了,他剛才一直在看著教室里面?!?p> 方深走出教室,她想去看看傻子在哪里?果然傻子蹲在教室窗戶底下,還是那身破舊的衣服,臉上更加地臟了,雙手抱著大腿,他笑嘻嘻地看向方深,仿佛他一直在期待看見方深一樣。
“想聽課嗎?”
方深蹲下,平視著傻子,傻子搖頭晃腦地點點頭,方深笑了,她拉起傻子,把他帶到教室里面,可是同學(xué)們一看見傻子就都開始哄堂大笑。
“老師,他不能和我們一起上課!”
“老師,上次傻子和我們一起上課,我媽聽說以后就說傻子再來教室就不讓我讀書了!”
班里亂哄哄的,方深意識到了同學(xué)們對傻子的排斥,她知道同齡人與同齡人之間很少會有同情,往往只有攀比競爭和優(yōu)越感,方深無奈將傻子又帶回教室外面,摸了摸傻子的頭,道“哪里開心就去哪里吧?!闭f完,方深走進教室,傻子快速地跑走了,好像他明白了方深的話的意思似的。
“老師,下節(jié)課是畫畫課,你帶我們畫畫嗎?”任諧天站起來,她是班長,她最有資格問這個問題。
“嗯嗯,咱們來畫風(fēng)景吧,大家喜歡哪里的風(fēng)景?”
“去那邊的山上吧,那里花很多?!?p> 任諧天回答著,同學(xué)們也都回應(yīng)著,仿佛商量了一樣,方深點點頭,意味深長地笑了。
那邊的山上是很漂亮,有花,很多的花,最美麗之處就是那里有一處斷壁,像懸崖一樣,孩子總是喜歡玩鬧的,所以孩子喜歡去那里玩。
孩子跑來跑去地,誰也沒有心情去安靜地畫畫,方深坐在草地上,看著那處斷崖,孩子們怕老師倦了,在任諧天的帶領(lǐng)下大家都撲向方深懷里說著最愛方老師的話語。
慢慢地過了十好幾天,大家都習(xí)慣了方深的存在,特別是學(xué)校里的學(xué)生,他們對這個大學(xué)生老師都莫名地總有好感,特別是孩子頭頭任諧天,她把自己比作方老師的左膀右臂,在她的心里方老師也特別地喜歡自己,即使方老師沒有同她講過什么話。
“方老師肯定最喜歡我?!?p> 任諧天對前后桌的同學(xué)吹噓著,同學(xué)們開玩笑的說“不對,方老師最喜歡我?!?p> 大家都唱反調(diào),任諧天沒有開開玩笑糊弄過去,而是認(rèn)真地說“方老師肯定最喜歡我!”一臉的小霸王樣子,周圍的同學(xué)都笑了,來了幾個唱反調(diào)的說“你別在這里胡說,有本事你就去問問方老師最喜歡哪個同學(xué)?”
任諧天想了想,笑了,大搖大擺地走出去,她決定找方老師問個清楚,此時,方老師正在破舊的辦公室里判作業(yè),只有方老師一個人,里面安靜地很。
“報告!”
方老師抬起頭一看是任諧天,說了句“進”
“怎么了?”
方深頭也不抬繼續(xù)判手里的作業(yè),任諧天看著方深有些不知所措,她突然害羞了,她不知下一步她該說些什么?做些什么?窗外好幾個耳朵正在聽著,任諧天也不敢打退堂鼓。
“那個……老師……你最……喜歡……的學(xué)生……是哪個?”
任諧天紅著臉終于把話講完了,方深心頭一愣,手停下來,想了想道“老師最喜歡學(xué)習(xí)好的孩子?!?p> 方深繼續(xù)判作業(yè),任諧天一下子眼淚汪汪,可是任諧天裝作若無其事,甚至笑著說“老師,我知道了?!比缓笈艹隽私淌?,門外的孩子都笑了,大家都知道任諧天的成績是倒數(shù)的,這就代表了方老師最喜歡的孩子不是她。
方深同樣裝作若無其事,繼續(xù)判著作業(yè),她在謀劃更大的事情,像這種小學(xué)生的游戲,她不想用心去參與,她更不想給某人一個虛假的期望。
日子又一天天過去,一場大雨過后,方深披著雨衣去到了村長家。
“方老師來了啊……快進來,這雨可大,老人說的話果真沒有錯,月亮戴草帽明天大雨到。”
村長把煙頭捏在手里,披著沾滿煙味的外套迎接方深,方深聞不慣煙味,忍不住離村長遠(yuǎn)了一些。
“村長我來說……我明天要走了?!?p> 方深把濕的紅色外套脫下,甩了甩,村長一聽,很是驚訝,問“為啥走???”
“村長我就是個志愿者,還要回自己的家,家里人不想我繼續(xù)在這里了?!?p> 方深一言一語著,村長深深地吸了口煙,他知道方深走后村里的老師一定會更加稀缺,一位老師任職多門課程也供不應(yīng)求,思索著,方深已經(jīng)從口袋里掏出了一些錢。
“村長拿著給學(xué)校添一些新的教具吧。”
村長看著兩張紅色的紙幣推脫著,道“方老師本來就沒有給你工資,住的也不好,怎么好意思再要你的錢?”
“這里太難了,孩子還要未來?!?p> “那也不行,村里會撥款用在學(xué)校上面的?!?p> “拿下吧,我也很舍不得這里的學(xué)生,就當(dāng)作是我的一番心意吧?!?p> 方深最終還是把錢留在了村長手里,村長握著那兩百塊,遲遲沒有放進口袋里,他看著方深慢慢地離開,雨還在下著,只是雨稍微小了一些。
第二天一大早村長就前來送方深上車,那時候天色蒙蒙亮,方深的行李很少,車上的人也很少,沒有人喜歡這么早出行,剛坐到位子上,村長的破舊小手機就響了起來。
村長摸索著,接了電話。
“喂!”
“什么事?”
“村長!傻子把任潤軍家的孩子小天退下懸崖了!已經(jīng)沒氣了??!”
“什么!!”
村長站起來,神情緊張,他實在是不敢相信這件事情。
“方老師我要先回去,任諧天那個孩子被傻子退下懸崖了,已經(jīng)沒氣了!”
“?。 ?p> 方深張大嘴巴,神情驚訝,村長把手機放到口袋里,按了按方深的肩說“方老師先走吧,學(xué)生們見了你會更舍不得你,小天的事會處理好的?!?p> 村長急匆匆地下了車,方深安靜地坐在位子上,看著窗外的黃色土地,眼淚就悄無聲地落下了,世界開始變得模糊,一幕幕開始回現(xiàn)。
方深安慰自己道“一切都會過去的。”
即使話這么說,方深的眼淚還是止不住,掛在面頰上面,像兩條長蟲,盤旋,寄居。
可能方深還是忘不了任諧天那句“方老師,你別說離開啊……”
這件事情終究成了方深這一生中最邁不過去的一道坎坷,她還總是回憶,一回憶到這里,心里還是翻滾地疼痛,她忍住,可是一只可怕的怪獸照舊一口一口地咬取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