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地下蛇穴里砂石滾落的聲音再次歸于平靜,這場以一敵百的刺殺也以險勝結(jié)束。
司馬粼不敢想象,如果在關鍵時刻自己的真身沒有被激發(fā)出來,單憑凡人的形態(tài),是不是還能擊殺鐸爾木。
想起方才真如野獸般激烈的撕咬,他閉上眼睛,感覺那仿佛是在夢中。此刻自己卻一點也想不起來,若要變回原身是需要怎樣的法門。
來時的百人,現(xiàn)在剩下二十幾人。以后還能再戰(zhàn)的,不過十人。
“少主?!币粋€死士來報,關關認出他就是那晚在廢宅中前來應門的那個。
“容深,你怎么樣?”司馬粼艱難地睜開眼睛問道。
“回少主,我得妖尊庇護,今夜幸免一死。其余弟兄……請少主賜火?!比萆畹馈?p> “好,”司馬粼自小臂護甲中取出另一支涂滿燃料的竹簡,交給容深。
容深接過竹簡,背過身去,其余還能站起的死士,也隨他站成一排,圍著地上死去兄弟的身體,以竹簡為引,升起了熊熊烈火。
他們在祈禱著,妖尊庇佑這些死去的靈魂,可以回到夢中的奇峰峻嶺,妖族的天堂。
……
回到乾歡殿時,差一點天就將蒙蒙亮了。
是那個常為司馬粼傳信的宮女引門,一路并沒有其他人。
那宮女見到兩人皆疲憊不堪,遍布傷痕,竟并未驚訝,也沒有多問什么。
入得寢殿,司馬粼對那宮女道:
“若母后問起,便說我與太子妃……還未起?!?p> “是,殿下,奴婢明白?!睂m女頷首卻步退下,桌上留下了滋補的餐食。
關關這時卻什么也吃不下。
這一晚與妖族的戰(zhàn)斗,現(xiàn)在想起來竟仿若隔世,難以相信這是自己剛剛親身經(jīng)歷過的事情。
“是真的嗎?”她喃喃地問。
“我倒希望,是夢?!彼抉R粼答道。
今夜捐軀的死士,司馬粼敬他們,但同為熱血男子,他知道他們死得其所。
然而,她們,卻是切切實實作為他的工具而死的,如同遺落在蛇穴中的匕首。
毫無疑問,關關是可愛的。
但他司馬粼這一生所剩無幾的日子里,絕不可能再愛上任何一個女人。
他真希望這亂世只是自己做的一場噩夢。醒來后,原先乾歡殿里的那些女子,還未入宮,都只是爹娘膝下幸福的少女。
凝妃,還未出閣,仍是那個才子爭相為其斗詩的天香國色。
柔妃……也不需做他的王嫂,還是那個溫婉賢淑的侯府閨秀。
還有……
他的眼前浮現(xiàn)出她們的臉。
今晚一場大火,將蛇穴燒了個干凈。
容深問他要不要再找找看,他卻說,不必了。
盛夏的蛇族,以繁衍為第一重任,送去的這些女子必然……
“燒吧?!彼f。
他真的希望,這只是個噩夢。
自己此生所剩下的時間,必將活在這個噩夢里,而眼前真實存在的這個女子,如果她知道自己對她的利用還沒有結(jié)束,會有多恨自己呢?
司馬粼無法想象。
他只是個生不如死的,一身罪孽的亂世君王。
“你臉色不好?!彼f。
“關關,”他忍住胸中欲嘔的難受,“過了今晚,你后怕嗎?”
“……我不知道,”她答道,“但你很難受吧?臉色這么白?!?p> 如果沒有今晚的這場戰(zhàn)斗,說實在的,她并不能切身體會他的絕望。
乾歡殿里的女人,現(xiàn)在關關明白了她們在這場戰(zhàn)斗中的角色。
看著面前這還是少年模樣的司馬粼,這個人確實很可怕。
但……也很可憐。
她輕嘆一聲,不顧自己手腕上的傷口,用手輕輕撫過他的面頰。
“累了,便休息吧?!?p> 司馬粼握住她的手。
“你想說嗎?在蛇穴中,不肯讓我看的是什么?”
“不說,”他搖搖頭,“只會讓我覺得離你越來越遠。”
說不清是什么感情,這雙小手,似乎是他此刻能抓住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不說,我也知道,”關關緩緩地道,“我在蛇穴中能感覺到,后來……自己也猜到了?!?p> “你猜到什么?”
“你娘……來自何方妖族?”她試探著問,“你不想說,我便不再問了。你不必勉強?!?p> 沒想到,他竟真的答道:“關關,我娘……就是炎蛇之身。”
關關一怔。
那么今晚……?
“你問題很多,”司馬粼道,“剛才那是最后一個?!?p> “好……知道了。”
“從現(xiàn)在起,就當什么也沒發(fā)生,替我保守這個秘密,好么?”
“好。”
兩人各懷心事,都是疲憊極了。不多時,便都沉沉睡去。
……
大召皇帝昏睡以來,司馬粼的母后臨朝聽政。
皇后是安陽王的生母,也是朝堂中司馬粼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安陽王死后,皇后一直閉門不出,除了那道改立東宮的詔書,司馬粼沒有從皇后宮中得到一絲消息。
他知道,她仍沉浸在喪子的悲痛中,同時也給他足夠的自由,讓他去做那些不足與外人道的事,那些天方夜譚的謀劃。
皇后今年四十六歲,她懂事的時候,世間還沒有妖。
她做太子妃的時候,大召還是一片安詳盛世。
直到那個西域女子的出現(xiàn),迷亂了君心,也帶來了大召的詛咒。
那個被叫做銀姬的女子,有著不似是人的嫵媚。
剛剛?cè)雽m時,她甚至不會說話。
一時榮寵無兩。
銀姬雖然沒做錯什么,也很善良,但萬種風情就是她做的最大的錯事。
皇后不愿回想,那些事情,自己當年雖然沒有參與,但是也沒有阻止。
她的不聞不問,造成了銀姬最后的悲劇。
銀姬死去的那一天,沒有閉眼。
金色的瞳仁至死仍散發(fā)著誘人的光澤,眼神中的恨卻像極了在詛咒。
皇后怕了,她命太醫(yī)悄悄留下了銀姬的胎兒——她的猜測沒有錯,這個孩子,竟然并非胎生,而是包裹在一只小小的,銀色的卵中。
皇后將這個孩子收到自己膝下?lián)狃B(yǎng),對他百般縱容,即使自己的親子安陽王虎視眈眈,皇后也一次次地將他保下。
只因為,她忘不了銀姬死時那詛咒的眼神。
如今,大召的報應終于來了。
老天還是不肯眷顧于銀姬的孩子,他不做這亂世的終結(jié)者,便要做千古罪人。
這又何嘗不是這個孩子的報應呢?
這一夜,皇后又夢見了死去的銀姬,不知怎的,這次的夢里,她竟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