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玄天(五)
1
玉空靈身著一襲白衣,靜靜立于兩個被驚嚇到的女婢面前。此時,玉空靈居高臨下,俯視著面前跪倒于地的二人。她滿臉冷色,眼中布滿藏不住的怒意。
先前,玉空靈毫無睡意,便攜著貼身女婢出殿。她本想著尋處偏僻之地練會兒劍招,不料正巧遇到了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婢。她們二人方才所談論的話,全都被她聽入了耳內。
起初,玉空靈聽著她們二人對差事的不滿與抱怨,她雖有些惱怒,卻也忍了下來,就當是兩個新來女婢不懂事。然而后來,兩個女婢竟口出狂言,不僅想著飛上枝頭變鳳凰,還將她被玉竹拒婚一事拿出來嘲笑。如此,她便再也忍不住了。
玉空靈向來極重面子。
當初被玉竹拒婚時,她便甚是惱怒,一心怨玉竹不顧往日同門情分,竟讓她一個堂堂的上清殿主從此淪為仙界眾人嘲笑的對象。
此事已過三年之久,玉空靈明面上對此閉口不談,她身邊的女婢更是小心翼翼,不敢對此事多說一個字??伤膬刃臅r常念著此事,以致于她稍微聽見點兒風吹草動,便容易多想。
玉空靈雖介意自己被拒婚一事,可她總想著,若是玉竹婚后并不美滿,她便也沒那么煎熬。不料,自從玉竹娶了白芍后,他便每日陪伴在白芍身旁,甚至不惜荒廢自己的修煉來親自教導白芍的功法。當玉空靈聽聞此事后,她的心中便泛起一陣強烈的酸意。
而后,她聽聞白芍修煉功法的速度極快,便更是心中不爽。憑什么好事都被這一塊頑石給占去了?于是,玉空靈為了確認白芍是否真的是天賦異稟,便親自設計,對貪酒的玉靜信施了蠱術,引他說出真話。
得知白芍果真是仙根奇特一事的玉空靈當時心里便五味雜陳。如若讓白芍多修煉幾年,保不準有一天會超越她玉空靈。
玉空靈深深地感受到了危機。因此,她便設計將白芍送入凡間,以給白芍一個下馬威,讓白芍好好收斂一番。玉空靈沒有想到的是,玉竹竟耗費了短短不足幾天的時間,便將白芍給帶回了仙界。
更糟的是,玉竹似乎早已探出此計是她玉空靈所為。玉竹雖沒有當著玉空靈的面挑明一切,可自從此事之后,玉竹便再也沒有與她玉空靈說過一句話。就連天帝召集清靜門三主商討要事時,玉竹也不曾將他的目光放在她身上過。
玉空靈見玉竹心中對她有怨意,便識相地收斂了幾分,不再主動去找白芍的麻煩。直到一月前,白芍誤闖仙界禁地,玉空靈便暗喜機會來了。她趁此事將白芍打入了仙牢,想著關白芍幾年,并好好折磨一番。
誰知,玉竹竟為了白芍親自在天帝殿中站了足足八個時辰,只為了讓天帝對此事松口。隨后,玉竹干出了一件至今仙界眾人皆知的事。他為了白芍將玉清殿的白晝盡數(shù)化為黑夜,殿中一月以來從未點燃過一根火燭,連他自己都閉門不出。
玉空靈好生嫉妒白芍。
如若當初玉竹沒有拒婚,如今成為仙界美談的,便是她玉空靈。
今日,天帝下旨釋放白芍。玉空靈在領到天帝的旨意后沒多久,便聽聞玉竹即刻就動身去了仙獄,直到深夜才將白芍帶回了玉清殿。
玉空靈不用多想便知曉為何玉竹特意選在深夜將白芍帶回。仙獄陰寒之氣頗重,甚是傷人雙目。玉竹是為了護住白芍的雙眼才會做出如此舉動。
今夜,玉空靈正是想著此事,才在床榻之上翻來覆去好久都沒有絲毫睡意。而后,想著出殿來練劍散心的她便遇上了兩個令人糟心的婢女。
“殿……殿主恕罪……奴婢……奴婢知錯……定不會……再犯……”
跪倒于地的兩個婢女語無倫次,皆被玉空靈無聲的威嚴給震懾住了。她們完全不敢抬起眼睛去看玉空靈,仿佛玉空靈生得是一副可怖模樣似的。她們的雙手與后背冒出了不少的冷汗。一陣風吹過,寒意便與恐懼一起,襲上她們的心頭,鉆入她們的骨髓。
“你們這兩個小仙是怎么了?臉色怎的如此蒼白?你們二人抬起眼來仔細看看,本君可是生得可怖?”
玉空靈微微俯身。她滿是冷意的臉上淡淡現(xiàn)出一抹笑容。
聞言,兩個女婢相視一番。隨后,二人發(fā)著抖,將臉抬了起來,恐懼地看了一眼玉空靈。不久,二人微微搖頭,用顫抖的聲音回道:
“殿……殿主生得甚是好看……”
二人話音剛落,玉空靈便咯咯笑出了聲來。
“本君既是好看的,你們這兩個小仙怎的抖得如此厲害?這風,倒不算如此冷的地步?!?p> 玉空靈伸出一只手,輕輕抬起束著雙發(fā)髻女婢的下巴,想著細細打量一番。
雙發(fā)髻女婢渾身發(fā)著抖,她看著玉空靈臉上淡淡的笑容,卻感受不到一點溫和。她看向玉空靈的雙眸,輕易間便看到滿眼的冷意。雙發(fā)髻女婢的雙唇瞬間白了一半。她感覺自己的心正被懸掛在高高的懸崖之上,隨時都要墜入無盡深淵。
玉空靈用兩根細指抬著雙發(fā)髻女婢的下巴,靜靜看了一會兒,隨后淡淡笑道:
“你這小仙長得倒算標致。方才本君聽聞,你想入太清殿,可有此事?”
玉空靈松開抬著雙發(fā)髻女婢下巴的兩指,輕輕撫了撫自己披肩的烏黑長發(fā),接著道:“本君不是刻薄吝嗇之人,你若想入太清殿,本君明日便送你去就是了。本君如此安排,你這小仙可還滿意?”
語罷,玉空靈接過貼身侍女遞過來的一塊手帕,擦了擦手,雙眸含笑地看著束著雙發(fā)髻的女婢。
聞言,雙發(fā)髻女婢長舒了一口氣。她連忙朝著玉空靈磕了幾個響頭,用發(fā)抖的聲音道:
“滿意……滿意……謝……謝殿主……奴……奴婢一切都聽殿主的安排?!?p> 見狀,玉空靈抿著嘴笑了起來。她笑得甚是開心,直至雙眼都彎成了月牙狀。玉空靈看似心情大好,她朝貼身侍女擺了擺手,淡淡道:
“來,將本君的長劍給這小仙?!?p> 隨即,玉空靈一旁的貼身侍女便將一把泛著冷光的長劍遞到雙發(fā)髻女婢的面前。跪在地上的雙發(fā)髻女婢不解地看了一眼長劍,隨后將目光投到玉空靈身上。
見雙發(fā)髻女婢滿臉疑惑,玉空靈淡淡笑道:
“你這小仙,倒是有些木訥。太清殿人丁繁多,即使本君身為上清殿主,也很難塞人進去。如此一來,本君便要另尋他法,將你這小仙給送進去。方才本君思索了一會兒,便想出了一個極好的法子?!?p> 玉空靈含笑看了一眼雙發(fā)髻女婢,接著緩緩道:
“太清殿人丁繁多,其中女仙甚多。平日里,這些女仙都要抹個胭脂什么的來打扮一番。不過,僧多粥少,太清殿每月入內的胭脂經(jīng)常都是不夠用的。”
“你這小仙既是想入太清殿,只需將你煉成極品胭脂,便能輕而易舉地將你送入太清殿中,供女仙使用。如此,也算是滿足了你的心愿?!?p> 語罷,玉空靈咯咯笑出聲來。
聞言,雙發(fā)髻女婢如同遭受了天打雷劈般的極刑。她的身子一軟,頓時便如同被抽去全身力氣般軟軟地癱坐在地上。
將仙人煉成極品胭脂,那可是比活活被挑去全身筋脈更為嚴酷的極刑。
“你這小仙,莫要不識相。殿主可是極善煉術之人。能夠被殿主親自煉成胭脂,可是你莫大的福氣??炜炝私Y吧,你生前雖不能享受榮華富貴,可死后也算是能夠飛黃騰達了。”
玉空靈的貼身婢女走近雙發(fā)髻女婢,將長劍湊到她的面前。
雙發(fā)髻女婢眼神空洞地看著面前的長劍,一顆心頓時便墜入了深淵。她轉眸看了一眼身旁已哭成淚人的垂髻女婢,苦笑了一聲。
隨后,雙發(fā)髻女婢顫抖著伸出手,有氣無力地接過泛著冷光的長劍。她的一對眼睛絕望地看了一眼玉空靈,一字字重重地道:“你,果真是心腸歹毒?!?p> 語罷,雙發(fā)髻女婢的兩行淚便從眼眶之中一涌而出,清脆地打在劍身之上。她閉上了雙眼。隨后,她緊緊皺著眉頭,握劍的手一緊,便將長劍直直插入自己的心窩。隨即,她悶哼一聲。幾乎同時,她感到心房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慢慢地,她感到疼痛逐漸散去,直至她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任何痛楚。
隨后,她整個人直直地朝地面墜去,一動不動,斷了氣。
瞧著好友如此決絕地離去,一旁雙眼早已哭得腫脹的垂髻女婢心中猛然一痛。她滿臉淚痕地凄叫一聲,隨后整個人便丟了魂兒似的湊到斷氣的好友身旁,滿口不停地低聲胡言亂語著。
見狀,玉空靈的貼身侍女搖了搖頭。隨后,她轉身朝玉空靈恭敬地行了一禮,淡淡道:
“殿主,這女婢看來已瘋癲,倒不是個煉香的好料子。殿主不如讓奴婢將此女婢送去仙獄當個差,給那些被囚多年的仙人找個樂子?!?p> 玉空靈細細品了品貼身侍女的話,覺得甚是妥當。她朝貼身侍女擺了擺手,淡淡道:“此事就交給你安排吧?!?p> 話音剛落,玉空靈冷冷地看了一眼斷了氣的雙發(fā)髻女婢,面無表情,仿佛她看到的不是一具尸體,而是一個無用的廢品。隨后,玉空靈抬眸看了一眼月色,舒了一口氣,接著,她隨意地理了理身上的衣裙。
不久,貼身侍女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殿主,您瞧,這面銅鏡倒是做工精巧。”貼身侍女語罷,便將一面看似是被人遺落的銅鏡遞到玉空靈的面前。
玉空靈有些不屑地看了侍女手上捧著的銅鏡一眼,本想朝侍女擺擺手,讓她將銅鏡丟棄掉。瞬時,一陣濃郁的特殊氣息從銅鏡之中源源不斷地逸出,令玉空靈頗為一驚。她將銅鏡放于掌中,細細將銅鏡打量了一番。
“此鏡確實是做工精妙?!庇窨侦`輕輕撫過銅鏡,喃喃道。隨后,她放出靈識,伸出一掌輕輕放于銅鏡之上,想要探查一番銅鏡之中深藏的神秘氣息??伤撵`識還未探入鏡中,方才從銅鏡之中逸出的氣息便瞬時消失了。
玉空靈雙眉微蹙。她暗暗在心中道,此鏡,定不是等閑之物。
隨后,玉空靈便將銅鏡放入乾坤袋中,想著回殿后再好好探查其中奧秘。
2
一陣清爽的晚風輕輕從微開的窗戶逸入屋內。
玉竹將被白芍踢開的床被輕輕蓋回白芍的身上。他輕輕撫了撫白芍灑在枕上的發(fā)絲,隨后淡淡一笑:“就連睡覺都不安分?!?p> 今夜,玉竹已靜靜守了白芍許久。見白芍睡得很沉,玉竹便放下心來。他輕輕踱步至屋門外,抬眸看了一眼月色。
院外,隨著輕風,一片白羽緩緩而落,靜靜地落在玉竹的一肩上。
玉竹輕輕拾起肩上的白羽,放于面前細細看了一眼。他雙眉微蹙,面色瞬時凝重起來。隨后,他調動體內內息,騰空一躍,輕易間便躍出內院。他飄飄然地落于殿門前。月光下,一個熟悉的人影正靜靜立在玉清殿殿門前的一株靈樹旁。
見狀,玉竹緩緩踱步,行至那人面前。玉竹將雙手放于身前,微微俯首,朝來人行了一禮。隨后,玉竹一對深邃的眸子看著面前的來人,用清冷的嗓音淡淡道:“不知梅兄深夜來訪,所為何事?”
語罷,玉竹將方才拾到的白羽放于掌心,遞給了梅書華。
梅書華看了一眼玉竹,隨后將白羽收回至乾坤袋之中。他伸出一掌,輕輕拍了拍玉竹的一肩,一對眸子含笑道:
“不錯,不錯??磥碛裰衲愎媸鞘刂Z之人。千年前你我曾立下誓約,如若遇到關乎仙界存亡的大事,你我便互以一片白羽為號。”
話音剛落,梅書華便斂起了笑,凝色道:“千年以來,三界太平,你我從未動用過此符。今夜,本君特意攜此符前來,便是有要事要與你商討。此事關乎仙界乃至三界,事關重大,不宜于此處相談?!?p> 梅書華說到最后,特意壓低了聲音,一對銳利的眸子將四周掃了一遍。
見梅書華一臉嚴肅,玉竹思索片刻,便輕輕一揮長袖。隨即,玉清殿殿外密不透風的陣法便現(xiàn)于四周。如若有外人闖入,玉竹便會有所感應。
梅書華瞧著四周的陣法甚是精妙密集,一顆提著的心便放了下來。隨后,梅書華從懷中取出一本泛黃的書卷,將其遞給了玉竹。待玉竹接過書卷后,梅書華淡淡道:“玉竹,你可還記得此書卷?”
聞言,玉竹將手上的書卷小心翼翼地翻開。隨后,玉竹一臉正色地道:
“此書卷乃是三界初始大戰(zhàn)之際,戰(zhàn)神留下的上古仙術秘籍。其中仙法術法,乃極其珍貴罕見,玉竹自然是不會忘的。此書卷當年在戰(zhàn)亂之時被你我二人意外所獲,自此便一直交由梅兄保管。”
“千年來,梅兄一直將此書卷貼身保管,悉心看護。今日梅兄將此書卷取出,莫非,梅兄要與玉竹商討的事,與此書卷有關?”
玉竹語罷,一對深邃的眸子淡淡看了一眼梅書華。
“正是如此。”梅書華頓了頓首,朝玉竹投了一個贊賞的目光。
隨后,梅書華接著道:“此書卷乃是戰(zhàn)神所留,其中仙法術法皆由戰(zhàn)神所創(chuàng),其效用便是克制三界魔氣?!?p> “一月前,本君在仙獄之中遇見一奇人。經(jīng)本君探查,此人身藏戾氣,其中氣息與當初肆虐三界的魔氣極為相似。此人,玉竹你應認識?!?p> 語罷,梅書華便直直地盯著玉竹的雙眸,沉默不語。
“一月前,整個仙界內只有兩人入了仙獄。”玉竹淡淡說著,眸中的冷意越發(fā)明顯?!按硕耍蝗耸潜揪姆蛉?,白芍。另一人,則是狐族長孫,白芷。”
玉竹頓了頓,接著道:“芍兒乃是千年靈玉,其功法路數(shù)皆由本君所授,其仙根純正,體內不可能會身藏戾氣。如此看來,梅兄口中所說之人,定是狐族長孫白芷無疑了?!?p> 聞言,梅書華一對眸子亮了起來:“不錯,此人正是白芷?!?p> “先前在仙獄之中,本君聽聞白芷誤闖了禁地,且引出了禁地不少的魔氣。當時本君便覺著有些不對勁。直至后來,本君親自探查他體內氣息,才發(fā)現(xiàn)他體內原本就藏有能與魔氣相互吸引的氣息。”
“本君在仙獄之中已施法將其體內的戾氣壓制下來了。為以防萬一,本君還將此書卷交予他修煉。一則,是為了壓制住他體內不尋常的戾氣,二則,是為了再次確認他體內所藏氣息是否真的為魔氣。”
“你我皆知,此書卷只對克制魔氣有效用。經(jīng)過這一月以來的探查,本君發(fā)現(xiàn),自從白芷修煉了此書卷之中的仙法后,其體內的戾氣氣息便減弱了許多。由此,便可斷定其體內的戾氣與當年戰(zhàn)神所克的魔氣乃是一體。”
“當年,魔氣肆虐,危害三界。如若不是戰(zhàn)神竭力應對,如今三界怎會如此太平?戰(zhàn)神在戰(zhàn)后將魔氣封印于玉虛境,從此三界安寧。如今,白芷身藏戾氣,此事定與禁地內被封印的魔氣脫不了干系?!?p> “玉竹,此事關乎整個三界的安危,需謹慎處理。依本君看來,如今唯一之計,便是將白芷與玉虛境內的魔氣相隔,以免釀成大禍?!?p> 梅書華看了一眼玉竹,心中不禁生出深深的擔憂。
梅書華與玉竹乃是多年的戰(zhàn)友,他對玉竹的性子甚是了解。
先前梅書華在仙獄遇見白芍時,他探到白芍體內有玉竹的一寸真氣,便知曉玉竹對白芍動了情。玉竹雖為人瀟灑,可難免會困于情關。
白芍將白芷視為兄長對待,如若此時讓玉竹將白芍與白芷分離,定會傷了白芍的心。如此,梅書華倒是讓玉竹成了個不義之人。
梅書華雖不忍為難玉竹,可這是玉竹無論如何都避不開的一關。此事,只能由玉竹去做。
此時,玉竹寡淡的臉上面無表情,眼神甚是深邃,以致于梅書華一時間竟猜不準玉竹的心思。
玉竹靜立于原地,沉默不語。
許久,他才淡淡道:
“梅兄放心,此事,玉竹定會處理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