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混沌(二)
1
白芍心滿意足地將一塊紅肉送入口中,極為珍惜地仔細咀嚼著。
猛然間,白芍想起了什么,她動筷的手停滯在了半空之中。
“公子,你在凡間之時可曾見過一只白狐?喚作白芷?!卑咨置媛稉鷳n之色,食欲頓時減了大半。
見白芍如此擔心那白狐,玉竹心里不知為何有些不是滋味。
他板著一張臉,淡淡道:“那白狐雙眼中了狼族毒煙,且真氣流失了大半,傷勢甚重。本君已將他安置在太清殿之中療傷。如今其傷勢已有所好轉(zhuǎn)?!?p> 玉竹語罷,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公子,芍兒能去太清殿看他一眼嗎?他將芍兒喚作妹妹,在凡間對芍兒多加照顧,乃是善人?!卑咨謱⑼肟攴畔?,一對眸子央求地看向玉竹。
玉竹本想果斷拒絕白芍的這個請求,可拒絕的話剛到嘴邊卻說不出來了。那白狐對白芍頗為照顧,于情于理玉竹都應讓白芍去探望他一番。但每當玉竹想到,白芍竟與其他男子如此親密,心中便涌起一股難以消散的醋意。
而先前他之所以將白芷安置在玉靜信那里,便是為了讓白芷遠離白芍。
如今,玉竹低眸看著白芍哀求的眼神,竟有些心軟了。
“你若是想去看他,那便去吧。”玉竹眼底藏著難以察覺的炙熱,清冷的臉恢復成了先前那副寡淡的模樣?!安贿^,只許在那里待一個時辰,不許逗留在太清殿。”玉竹雖松了口,卻仍不忘提了條件。
要知道,玉靜信乃是仙界出了名的凡間游子,其心術(shù)雖正,可修行的皆是些散仙之術(shù)。更何況,自從先前玉靜信聽聞白芍天資聰穎,僅用短短幾天便頓悟了仙家心法,玉靜信便總纏著玉竹說要將白芍收做關門弟子。
玉竹自然是果斷拒絕了玉靜信。哪有玉清殿正妃被收為太清殿關門弟子的道理?若論教授仙術(shù),玉竹自認為比玉靜信更靠譜一些。他的發(fā)妻,當然只有玉竹他自己最為了解,自然由他來傳授白芍仙術(shù)才是最為妥當?shù)摹?p> 玉靜信雖被玉竹拒絕了多次,可心里還是不忘要將白芍收入門下。
若是白芍此行前去,心思單純的她被玉靜信拐了去當關門弟子,不僅亂了仙家輩分,說不準還會耽誤白芍的仙途。
出于一番慎重的考慮,玉竹便只準白芍在太清殿待上一個時辰。
雖只有一個時辰,可白芍仍是滿心期待。
自從她化為人形以來,她連玉靜信的一面都尚未見過,更別說是踏入太清殿了。再說,這次在太清殿,她還能再見到白芷那張好看的面孔。她已經(jīng)迫不及待要去太清殿一趟了。
白芍沒有再看桌案上那些誘人的菜肴一眼,直直地便奔向屋內(nèi)的梳妝臺,套上了一裙白色的外衣。她對著銅鏡專心地理著發(fā)髻,白皙的臉上染了一抹淡淡的紅暈。
2
白芍抵達太清殿時已是兩個時辰后。
殿門外,白芍抬眸一看,便瞧見一塊諾大的牌匾上精致地篆刻著“太清殿”三個金色的大字。一條長長的仙梯直通殿內(nèi)。仙梯兩旁,齊齊站著兩排仙童,頗有仙家氣勢。白芍細細將仙童們打量了一番。見殿外的仙童皆束著同樣的發(fā)髻,連身上的仙服也是一模一樣的。
白芍從未在玉清殿見過如此景象。她在心中不禁暗嘆著太清殿的人丁繁盛。
“恭迎玉竹殿主,恭迎白芍娘娘?!?p> 殿外,仙童們齊齊俯首行禮,讓白芍有些措不及防。先前白芍一心都投入到修煉仙法之上了,并沒有深諳仙界禮法。況且,先前她深居冷清的玉清殿之中,而玉清殿之中除了她,便只有玉竹一人。因此,她便從未聽過他人喚過她為娘娘。
“今日可真是個好日子?!庇耢o信手持一把紙扇,悠哉地邁著步子,從殿內(nèi)緩緩行出。他身著一襲隨意的藍衣,長袖隨輕風飄動著。滿臉春風的玉靜信,一對深邃的眸子細細將白芍上下打量了一番。
“不錯。玉竹,這妮子倒是有幾分你的氣質(zhì)?!庇耢o信手持紙扇,輕輕拍了拍玉竹的一肩,眼神之中滿是欣賞之意。
聞言,玉竹的一對眸子里泛起一陣漣漪,應是對玉靜信的這番話頗為贊同。
“你們今日來得正巧?!庇耢o信搖了搖手中的紙扇,露出了一排白牙,特意提高了音量道:“昨日我從凡間帶回了不少的好物件,今日保證讓二位一飽眼福?!庇耢o信挑了挑一對濃眉。隨后,他朝著一眾仙童擺了擺手,道:
“都散了吧,都散了吧,玉竹殿主不喜熱鬧。今日本君心情大好,便賞你們一日閑暇,都各自逍遙快活去吧?!庇耢o信語罷,佯裝畢恭畢敬的樣子,開玩笑似的朝玉竹與白芍二人行了一禮,道:“恭請二位入殿?!?p> 見狀,白芍忍俊不禁。她覺著玉靜信為人甚是瀟灑,卻又不失風趣,與玉竹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性子。白芍頓時便很好奇他們二人平日里是如何相處的。
玉竹在攜著白芍前來太清殿之前,早早地便料到,按照玉靜信的性子,他定會在今日布置個大場面。早已習慣了玉靜信如此神態(tài)的玉竹,此時面無表情。他并沒有理會玉靜信稍顯夸張的言談舉止,轉(zhuǎn)眸看了一眼白芍,淡淡道:
“芍兒,我們該入殿了。”
玉竹話音剛落,便自行帶著白芍踏上太清殿的長梯,徑直入了殿內(nèi)。只留玉靜信一人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淡淡笑著。
3
太清殿內(nèi),一陣醇厚的酒香充斥在空氣之中,迎面撲鼻而來。
玉靜信不愧是仙界懂酒的一把好手,其釀酒的手藝在仙界更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
白芍嗅著彌漫在殿內(nèi)的酒香,有些沉醉,仿佛飲醉了一般。
“芍兒,念一遍清心咒,以免亂了心神?!庇裰袂謇涞牡统辽ひ粢萑氚咨值亩?,令她頓時回過神來。
白芍隨即在原地輕聲念了一遍清心咒。不一會兒,纏繞在她心間的濃濃醉意便消散得無影無蹤了。白芍放出靈識朝空氣之中的酒香探去,竟發(fā)現(xiàn)酒香之中摻雜著令常人難以察覺的幻術(shù)氣息。
原來,這殿中的酒香并不簡單。玉靜信將酒香與幻術(shù)巧妙地結(jié)合為一體,使得擅闖殿內(nèi)之人在一嗅醇厚酒香的同時失了心智,以表殿中之主的懲戒。
“差點給公子丟臉了?!卑咨值刮艘豢跊鰵狻H缛舴讲艣]有玉竹的提醒,她怕是早已因中了幻術(shù)而神志不清地做出一些不堪入目的糗事了。
身后,玉靜信邁著步子緩緩而來。他搖著手中的紙扇,淡淡對玉竹笑道:
“玉竹,這妮子著實有著不錯的悟性。只是她的功法修煉尚未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而且實戰(zhàn)經(jīng)驗不足,仙術(shù)尚顯青澀,看來還要再潛心修煉一陣子才能有所造詣?!?p> 玉靜信特意湊近了玉竹,輕聲道:“玉竹,你果真不考慮將這妮子送入我門下修煉?若其成了我的關門弟子,我定會讓她的功法更上一個階品?!庇耢o信用一手手肘輕輕碰了碰玉竹的手臂,面露笑容。
未等玉靜信再開口說話,玉竹便轉(zhuǎn)眸冷冷地看了玉靜信一眼。無聲之中,玉竹清冷的面容上寫著滿臉的拒絕。
見狀,玉靜信的一雙眼睛之中閃過一絲失望。他知道玉竹無論如何都不會松口答應他的。玉靜信嘆了口長氣,搖了搖頭,用手上的紙扇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腦門,無奈一笑。
“唉,這木頭,竟如此見色忘義?!庇耢o信識相地退了幾步,整個人有些孤單落寞地跟在玉竹與白芍身后。
玉竹攜著白芍在殿內(nèi)行了一段路,隨后,二人的腳步便停在了一間房門外。
“芍兒,那白狐便被安置在此。”玉竹淡淡啟唇。
聞言,白芍整個人來了精神。她自行走到門前,輕輕敲了敲房門。
“進來?!蔽輧?nèi),隨即傳來一陣令白芍熟悉的嗓音。
白芍輕輕推開門,體態(tài)輕盈地便入了屋內(nèi)。
見狀,玉竹邁開步子,正要隨著白芍入內(nèi)??捎耢o信卻伸出一只手,擋在了他的面前。
“靜信,你這是做什么?”玉竹面無表情地看了玉靜信一眼,有些不解。
只見玉靜信淡淡笑著,特意壓低了嗓音道:
“就讓她和那白狐單獨相處一會兒吧。這幾日,那白狐在我殿內(nèi)修養(yǎng),依我看,那白狐并非不善之人,反而還有幾分向道之心。這妮子聰明得很,自然知曉什么是善,什么是惡。況且,你護得她一時,不能護她一世,總要放手讓她獨自闖一遭。玉竹,現(xiàn)在的你可是有點過分擔憂了?!?p> 玉靜信用手中的紙扇輕輕敲了敲玉竹的一肩,道:
“與其在這里無聊地等著,不如與我下盤棋打發(fā)打發(fā)時間?先前你我尚未分出勝負,還不知你我之間誰的棋藝更勝一籌呢。”玉靜信露齒一笑,眼神示意玉竹前去不遠處的石桌旁,好互相切磋一番棋藝。
玉竹細細品了品玉靜信的話,覺著頗有道理。他朝玉靜信微微點了點頭,沒有跟著白芍的腳步進入屋內(nèi)。
他的一對清冷的眸子看了看面前敞開的房門片刻,面無表情。
4
白芍輕輕入了屋內(nèi)。她四處張望了一番,直至瞧見屋內(nèi)床榻上盤坐著一個熟悉的人影。此時,剛剛運功完畢的白芷正含笑看著白芍,滿眼都是關切與寵溺。
“白芷兄……你的眼睛,可還好?”白芍邁步至白芷跟前,一時間卻不知該如何稱呼他才好。她伸出一只手,輕輕撫了撫白芷那雙深邃的眸子,淡淡道。
聞言,白芷輕輕皺了皺眉頭。他輕輕敲了敲白芍的腦門,笑道:“傻丫頭,誰讓你如此喚我的?你我不過分開短短五日,怎會變得如此生疏?你我乃是兄妹,要喚我一聲兄長才是?!?p> 白芷輕輕點了點白芍的眉心,接著撫了撫她露在前額的發(fā)絲;
“兄長武功高強,這點小傷,算得了什么?一早就好得差不多了?!?p> 見白芷平安無事,白芍心中的一塊大石便放了下來。
“兄長?!卑咨钟行┥璧貑玖艘痪??!澳憧矗医o你帶了好吃的?!卑咨诌呎f著,邊從懷中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包裹。她將包裹攤開,幾塊綠豆糕便現(xiàn)于眼前。白芍小心翼翼地拾起一塊綠豆糕,遞到白芷的手上,淡淡一笑:
“兄長,快嘗嘗。我可是纏著公子念叨了好久,才讓他給我捎來的?!卑咨钟行┭垧挼乜粗总?,整張小臉可愛至極。
見狀,白芷笑著搖了搖頭。誰讓他的妹妹獨獨對美食情有獨鐘呢?
白芷將手上的綠豆糕掰成兩半,將一半的糕點送至白芍的嘴邊,含笑道:“好東西自然是要和妹妹一起分享的?!?p> 見白芍心滿意足地將糕點含在嘴里,白芷才開始進食。
他將糕點送入口中,只覺糕點入口瞬間即化。唇齒之間留有濃郁的綠豆香,其中,還摻雜著微微的奶香,美味至極。
白芷淡淡一笑。他從未嘗過如此美味。
“確實不錯。妹妹真是有心了?!卑总颇罅四蟀咨值哪樀?,眼中滿是寵溺。轉(zhuǎn)眸之間,白芷似是想起了什么,他一臉關切地朝白芍問了句:“兄長前幾日從太清殿主那里聽聞,妹妹為破那狼族陣法,不惜以體血為引子破陣。如今這傷口可好了些?”
白芍聞言,點了點頭:“兄長不必擔心。公子今日施法給我除去了手中疤痕,現(xiàn)已是好得差不多了?!卑咨中︻伻缁?。
“傻丫頭,血引之法兇險之極,你怎可如此魯莽?萬一你出了什么事,兄長豈不是就沒了好妹妹?”白芷彈了彈白芍的眉心,一陣嗔怪。
“此事公子已教訓過芍兒了,兄長便莫要再訓一次了。芍兒往后定會謹慎行事?!卑咨秩嗔巳嗌蕴鄣拿夹模鰦傻?。
白芷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的這個妹妹,心思單純,性情純良。這次是他保護得不夠周全,才讓他的好妹妹受了苦。往后,他定要好好修煉功法,早日提升功力,才能好好保護他這個傻妹妹。
白芷轉(zhuǎn)念一想,便想起了白芍口中常喚著的“公子”。
前幾日,他從玉靜信那里聽聞,他的好妹妹竟是玉清殿主發(fā)妻。當時白芷整個人都愣住了。他遺憾道,自己與白芍并不是親兄妹,不能從小伴著她長大,亦不能為她參謀夫婿。不過當他聽聞玉竹待白芍甚好時,白芷心中的一塊大石便算是落下了。
白芷是真心將白芍當作自己的妹妹來看待。他不知道自己往后能陪著她走多遠,但只要有他在一天,他便會竭盡所能讓他的妹妹平平安安、無憂無慮地生活。如若有任何對他的妹妹不利的人,他定不會輕易放過。
“兄長?”白芍見白芷有些出神,便輕輕喚了他一聲。
白芷回過神來,對著白芍淡淡一笑。
5
屋外庭院的一張石桌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黑白兩棋。
此時,黑白兩方各自為陣,形互不相讓之勢。
玉靜信拾起一只白子,雙眉緊皺,一時不知該如何下手。
這一步,乃是關鍵性的一步。如若他走錯了一步,他便會滿盤皆輸;如若他這一步走對了,那此棋局的形勢便會明朗許多,他贏棋的機會也會大大增加。
玉靜信將棋子捻在手心,掂量了兩下。他抬眸看了一眼對面的玉竹,只見玉竹一臉淡然地看著棋局,他完全不能從玉竹的面容之中找出絲毫的破綻。
一陣輕風拂過,兩人乘涼的靈樹奏出沙沙的響聲。
端坐著的玉竹抬眸看了一眼,隨后便起身,理了理外衣。
“玉竹,你這是做什么?”玉靜信一臉不解地看著玉竹。
聞言,玉竹淡淡啟唇道:“一個時辰已到,本君是時候該帶芍兒回玉清殿了?!庇裰裾Z罷,沒有再看玉靜信與桌上的棋局一眼,便轉(zhuǎn)身而去。
見狀,玉靜信連忙扔下手中的棋子,喊道:“玉竹!你若是棄了這局棋,你就輸了!”
只見玉竹擺了擺手,沒有再理會他。
玉靜信仍不甘心,他又喊道:“本君昨日從凡間尋來的好物件還沒拿出來呢!玉竹你難道不打算開開眼界嗎?”
已走遠的玉竹此次沒有了任何回應,只留玉靜信一人在原地。
“這木頭,有了神侶,便忘了摯友?!庇耢o信一手撐著腮幫子,有些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