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旦發(fā)愣間,老謝轉(zhuǎn)換了話題:“你去沙特出差要去香港辦簽證?怎么這么折騰?”
錢旦合上了面前的兩臺電腦,站了起來:“是啊,他們說現(xiàn)在中方員工能最快拿到沙特簽證的辦法就是回香港辦。我想盡快去趟沙特,‘SC電信’的項目折騰那么長時間了,想去盯著趕緊把它驗收了。然后,想和子公司好好溝通溝通,把林漢給帶回來,放在地區(qū)部幫我們進一步加強軟件項目的項目管理。”
老謝說:“一起訂票,我跟你一起走?!?p> “你也要去沙特?”
“我回國休假,跟你一起飛香港?!?p> “你不是年底就要調(diào)回國了嗎?這個時候回去休什么假?家里出啥事了?”
“房事!”老謝說:“我不是一直沒在深圳買房,一直租房子住的嗎?最近國內(nèi)房價瘋漲,尤其是深圳。我再不趕緊回去買房,這幾年在海外就白干了?!?p> “是嗎?我去年買了房,我爸聽說二十年按揭,要到五十歲才能還清楚貸款,心情無比沉重?!?p> “你這個順序是對的,先買了房子欠了貸款,然后來海外賺補助還債。我當初是想在海外賺了補助再衣錦還鄉(xiāng)買房,人算不如天算,現(xiàn)在賺補助的速度趕不上國內(nèi)房價上漲的節(jié)奏啊!”
“房價又不可能一直漲,等等說不定跌了呢?”
“別指望了!專家說今后十年國內(nèi)的房價起碼漲三倍,還有說漲五倍以上的,反正是不會跌的了?!?p> “啥專家?有那么夸張嗎?”
“有,我老婆說深圳的房價和去年比已經(jīng)快翻番了!你們那個小區(qū)從七千多漲到一萬五了,你已經(jīng)賺大了?!?p> “真的?我賺啥啊?只有一套自己住的房,漲再高也沒意義。”
老謝又說:“我另外還有個事情要回去辦,人民幣匯率要改革了,據(jù)說今后會快速升值,兌換美元可能會從現(xiàn)在的8點幾比1升到6點幾比1?,F(xiàn)在的海外補助是直接人民幣發(fā)到國內(nèi)工資賬戶了,以前是發(fā)在香港匯豐銀行賬戶里的美金,我一直沒動,得趕快弄出來,兌成人民幣,弄回國去,不然又要虧大了!”
錢旦走到沙發(fā)前坐下,拿起電視遙控器,取笑老謝:“有錢人就是煩惱多,還有海外熱錢要倒騰回去注入樓市?!?p> 老謝說:“有個屁錢,就是沒錢才各種著急。你爽,整天除了工作就是‘Fashion TV’看美女?!?p> 錢旦按著電視遙控器:“我都很久沒看‘Fashion TV’了,最近看電視也就是跟著你們看‘超女’,是不是馬上要決賽了?我覺得張靚穎一看就是冠軍相,海豚音真不錯!”
“我看好李宇春!”
“李宇春?嚴麗麗喜歡誰,你就跟著喜歡誰吧?你倆現(xiàn)在什么情況?仍然發(fā)乎情止乎禮不?”
“滾!”老謝依舊是罵了一句,樂呵呵地回自己臥室了。
一個星期之后,凌晨從迪拜起飛,下午在“東方之珠”降落,錢旦第一次真正來到香港。
坐在進城的“機場快線”上他一直望著天空中的雨后云靄發(fā)呆,自己有多久沒有見過這樣的天空了?過去四個月只是在蘇丹遇見過一場來得快去得快的大雨,現(xiàn)在祖國是要彌補自己對雨天的想念吧?
他計劃先去公司設(shè)在“中環(huán)中心”的香港子公司,要趕著在辦公室里參加一個電話會議。他在“IFC站”出了“機場快線”,拖著個大旅行箱,挎著電腦包,并不輕松地走過過街天橋。
細雨無聲,人茫然,他站在天橋下,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
他找了個相貌慈祥的老伯來問路,那老伯的皺紋里卻平添了幾分困惑,用粵語反問著他什么,講來講去雞同鴨講,他一著急冒出句英文:“Where is the Centre?”
那老伯恍然大悟:“Oh, the centre”,伸手一指,原來錢旦早已站在要找的大廈背后,原來老伯講粵語講英文卻聽不懂普通話。雖然一九九七年已經(jīng)過去了八個年頭,但是歲月的雕刻沒那么容易被磨滅。
第二天,他去位于“中環(huán)廣場”的沙特領(lǐng)館辦理簽證,門口一個老保安也是堅持同他講英文,倒是老外簽證官一口流利普通話。在北京申請沙特簽證據(jù)說時間完全不可控,還有被拒簽可能,在香港的這位沙特簽證官卻懶得多問他一句,頭也不抬地說:“交五百港幣,明天過來取簽證?!?p> 簽證辦得很快,去沙特的航班機位一點也不緊張,一切順利得令錢旦沒有時間回趟深圳,但秦辛在那一天到香港來與他相會了。
雨一直下,路人寥寥,霓虹在水幕里閃爍,街道變得婉約。
秦辛在“中環(huán)中心”的樓下等到他。他倆撐一把傘,沿街邊走,皇后大道中轉(zhuǎn)皇后大道東,皇后大道東又回到皇后大道中,隨意轉(zhuǎn)入條陡斜的街,去了蘭桂坊。
他們在街口一家越南餐廳的二樓窗邊對坐著,只要了一份越南炒飯、兩瓶冰鎮(zhèn)啤酒。兩個人竊竊私語,一起看窗外雨打霓虹和高聲叫著沖進雨中的型男索女,偶爾轉(zhuǎn)過頭來偷偷評價鄰桌一位氣質(zhì)優(yōu)雅的混血美女。
錢旦想起了一件事情,忍不住發(fā)問:“你上次說回長沙參加同學(xué)聚會,唱K唱了一夜?都有誰在???夜不歸宿,有那么好玩嗎?”
秦辛故意說到:“要你管呀,我就不告訴你,反正你又不認識?!?p> 錢旦重重地“哼”了一聲:“還不告訴我?當初追你的那個誰誰誰在不?”
“哪個誰誰誰???當初追我的人可多了。哎呀,我現(xiàn)在后悔讀書的時候太聽我媽的話了,沒有多談幾次戀愛?!?p> “哦,難怪你一直舍不得結(jié)婚,是還想多談幾次戀愛?。俊?p> 秦辛很快就妥協(xié)了,她望著錢旦,笑了:“好了啦,我們寢室?guī)讉€玩得好的都去了,我回長沙是去見她們?!?p> 錢旦醋意未消:“你沒拿那些追你的誰誰誰們和我比一比,結(jié)果越比越悔不當初呀?”
她把手伸過來,握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比什么比?我心里從來不會拿你去和別人比,總是有不滿意的地方才會去比較,是吧?我還沒有問你哩,你有沒有拿我和別的女人比?”
“我想比也沒得別的女人給我比呀。對了,既然沒有不滿意的地方的話,那打算啥時候嫁人呀?”
“我呀,等我徹底安下心來吧,我嫁人就要嫁一輩子,要對你徹底放心了才行?!?p> 第一次聽到她的這個說辭,錢旦有些驚訝:“剛才還說沒有不滿意的地方呢?怎么又說沒有徹底安下心來呢?”
秦辛溫柔望著他的眼睛:“嗯,還有一點點,不過你走了這幾個月,我倒是越來越安心了?!?p> “為啥?。课矣悬c云里霧里了?!?p> “好了啦,以后告訴你,不要著急嘛,你不是也剛到海外,工作上還沒安頓好嗎?”
秦辛轉(zhuǎn)換了話題:“我發(fā)現(xiàn)詩詩很牛啊,這么快就在埃及找了份工作,她還勸我辭了職去埃及了?!?p> 錢旦向秦辛匯報了曾子健和詩詩的故事,還講了旺哥的事情。
他擔心地說:“‘F公司’和我們是強競爭關(guān)系,什么招數(shù)都使,我覺得子健和旺哥走太近了,擔心他被旺哥帶到溝里去?!?p> 秦辛說:“我覺得不會的,子健沒那么容易受人影響,他可比你有心機。你一直以為是你把他忽悠到‘偉中’去的吧?早幾天和詩詩在QQ上聊天,不記得怎么講起來的,她講當初你看那份‘計算機世界報’上的‘偉中’招聘廣告時子健在旁邊就動心了,但人家只是不露聲色地在旁邊支持你加入‘偉中’,等你先出來探清楚路之后自己再做決定。他一進你們公司,看準了做市場比做服務(wù)更有前途,就想辦法轉(zhuǎn)崗了,接著又申請去海外了。一步一步的,比你想得多,詩詩不是總說他想問題想得多,把腦袋都想腫了嗎?他會知道輕重的。”
錢旦說:“真的假的?不過我一直蠻佩服子健的,他一只眼睛是望遠鏡,看得遠,一只眼睛是放大鏡,看得細。”
是夜,他們借住在香港北角的朋友家里。
寸土寸金的香港,那套兩居室的房是名副其實的蝸居,在衛(wèi)生間里刷牙洗臉,腿總是會蹭著馬桶,他們的房間里一張床占了三分之二的空間,躺下之后兩個人的頭和腳都頂著玻璃窗。
小別勝新婚,兩個人自是好好親熱了一番。錢旦借著從窗簾的縫隙里透進來的微光,望著身下秦辛沉醉的表情,仿佛在欣賞世上最美好的風(fēng)景。
凌晨,淅淅瀝瀝的雨輕敲玻璃窗將錢旦從夢中喚醒,也許是時差的影響,他無法再次入眠。
他小心地把胳膊從秦辛肩下抽出,輕輕坐了起來,掀起窗簾一角,對面樓仍有些燈亮著,那一戶的陽臺上的綽綽人影又是誰?為何也醒得那么早?還是仍未入睡?
睡覺前看見李敖先生在“鳳凰衛(wèi)視”的節(jié)目上說今時不同往日,人們已經(jīng)不必要有太多鄉(xiāng)愁,因為已經(jīng)不再是“萬里傳家書”的年代了,電視、網(wǎng)絡(luò)和手機讓我們即使遠隔萬里仍然隨時可知故鄉(xiāng)事,可見故鄉(xiāng)人,幸福又遺憾地失去了“見字如面”的心動時刻。
錢旦心想的確如此,幾個月以來忙碌的他并沒有被思念纏繞,總是覺得故鄉(xiāng)不遠,人不遠。但到了回來,又要再出發(fā)的這個時刻,他突然從心底里生出了難以排解的眷念,有了萬般不舍。
老謝在香港沒有停留,直接從機場坐快船回深圳了。
小玲帶著兒子在蛇口港外等著他。兒子剛?cè)龤q,怯生生地望了這個“陌生人”幾秒鐘,走過來一拳打在他的膝蓋彎里,然后,就抱著他的大腿不愿意放了。
他們租住的房子在后海的“海印長城”,爸媽早早做好了一大桌子菜等著他。不知道是自己走南闖北把嘴巴吃刁了?還是爸媽又老了一些,味蕾有了變化?老謝覺得爸爸做的回鍋肉不及從前好吃了,但他仍然是最后一個下桌,把所有的菜全掃進了肚子里。
吃完飯,一家五口去離小區(qū)不遠的“海雅百貨”散步。
兒子蹣跚著一會兒沖至他們前面十米遠,回頭望望,又嬉笑著沖回來,不厭其煩地折返跑。
小玲一會兒管教管教兒子,一會兒饒有興趣地逛進服裝柜。
老爸老媽兩個人則慢慢地拖在后面。老謝想著給爸媽買兩件新衣服,他們卻看什么都嫌貴。
夜里,哄睡了兒子,他和小玲依偎在床上。
小玲的手指在老謝胸上來回輕輕劃著,幽幽地發(fā)問:“我問你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你在埃及每天睡午覺時,旁邊睡的是男的還是女的?”
老謝納悶:“我在埃及不睡午覺的???”
“哼,有家屬在QQ群里說的,‘偉中’防備辦公室小三的十招,其中一招說要警惕每天中午睡在你老公旁邊的人?!?p> 在“偉中”,幾乎每個人座位下面都藏著一個床墊,早年間是用來在晚上加班后宿于辦公室,后來已經(jīng)演變成了“午睡文化”,每天中午大家會就地鋪好床墊睡個午覺,男男女女在辦公室地板上橫七豎八的躺滿也算是公司的一大特色。
但“床墊”和“午睡”只是在公司總部存在,海外并無此習(xí)慣。中方員工頂多是中午伏在桌子上小瞇一會兒,阿馬爾見了還關(guān)切地問過老謝,中國人是否體力有限,一到中午就不行了?
老謝覺得好笑:“你們累不累?。繜o聊不無聊?。俊?p> 小玲突然在他胸上狠狠捏了一把,疼得他“誒喲”一聲。
她說:“嫌我無聊了是吧?你可要給我老實點,聽說你們現(xiàn)在海外業(yè)務(wù)越來越好,人越來越多,女員工越來越多,你可要給我眼觀鼻鼻觀心的管住自己?!?p> 老謝呼地一下坐了起來,在床頭柜里翻找。
小玲望著他,問:“你找啥?”
“找套子,我都眼觀鼻鼻觀心成習(xí)慣了,忘了回來要服侍老婆?!?p> “討厭死了,誰要你服侍,你累不累呀?明早還要帶你去看房了,趕緊把房子定下來?!?p> “我倒時差,睡不著,你不要我服侍?那就你服侍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