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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沙共舞

第八章,喀土穆的夏天

與沙共舞 令狐與無忌 4657 2020-09-28 02:46:12

  5月里的一天,錢旦飛向世界的火爐,蘇丹首都喀土穆。

  出發(fā)前在“谷歌”上找“蘇丹”,所見的蘇丹是黑非洲面積最大的國家,是地球上最熱的國家之一,是四千年前已經有人類活動的國家。

  而喀土穆,在阿拉伯語里是“大象鼻子”的意思,因為青尼羅河和白尼羅河在這里合二為一,河流將城市分割、包圍成大象鼻子的形狀。

  南北蘇丹之間的戰(zhàn)爭已經持續(xù)了二十多年,那場戰(zhàn)爭被稱為當今世界歷時最長、產生原因最復雜、沖突解決最棘手的內戰(zhàn),幾百萬人在戰(zhàn)爭中喪生。蘇丹也因此成為了世界上最貧窮的國家之一。

  不過,四個月前南北雙方簽署了《全面和平協(xié)定》,內戰(zhàn)剛剛結束,和平曙光在這個國家乍現,現在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

  錢旦是從迪拜轉機去的喀土穆。

  “阿聯(lián)酋航空”下午三點鐘的航班,在云端四小時以后明明翅膀下面已經是喀土穆了,但飛機在機場上空盤旋,偏不去降落。

  錢旦瞥一眼前面椅背上的小屏幕,看到橙色一片,以為是攝像頭出了毛病。

  半小時之后,機艙廣播響了起來,卻是通知大家因為沙塵暴無法降落,要備降到紅海另一邊的吉達去了。

  吉達是沙特阿拉伯西部的一個港口城市。外面的世界燈火通明,他們卻被關在機艙里悶等。

  等得實在無聊,錢旦走到后艙去找空姐練口語,順便打探消息。結果所有人都對著他搖頭、聳肩,說不知道下一步計劃。

  見到一張東亞姑娘的靚麗面容,錢旦上去攀談,是一位來自首爾的韓國空姐。有趣的是她會說的唯一一句中文是“我不是中國人”,是不是這條航線上中國人太多,又總有中國小伙試著用中文去搭訕的緣故?

  機艙廣播終于又響起,閑得無聊的空姐們忙碌起來。她們各就各位,錢旦卻更加茫然,因為聽到這架飛機將要飛回到迪拜去。

  凌晨一點,終點又回到起點,他們去了喀土穆又回到迪拜了。

  錢旦滿腹狐疑地跟著大家走下飛機,心想是不是會安排個酒店讓大家休息一晚?

  結果一走進一樓的到達廳就被催著上了二樓的出發(fā)廳,換了架飛機換了個機組他們馬上出發(fā),再闖喀土穆。

  第二趟飛行算順利,將近早上六點鐘,他們平安降落。

  飛機在跑道上滑行時錢旦透過舷窗看到了停機坪上刷著“UN”的飛機和白色車輛,“UN”出沒的地方不會是什么太平地方。

  穿越黎明的朦朧,他們走進入境大廳,發(fā)現冗長旅程仍未完結。辦理落地簽的海關辦公室里鋪陳老舊、擺設凌亂,工作人員動作遲緩,還動輒起身消失一會兒。

  起初錢旦誠惶誠恐地站在柜臺前候著,沒多久就麻木了,索性靠在門外長條椅上打瞌睡去了。

  在長條椅上睡了一個小時,終于,里面有人大聲呼喚他的名字,將他驚醒。落地簽辦好,可以入境蘇丹了。

  公司安排的本地司機把錢旦送去了宿舍,一棟國內城鄉(xiāng)接合部常見的那種三層小樓,“偉中”租賃了二樓的一套房,兩室一廳,住四個人。

  院子里、樓梯間、陽臺上一層紅色塵土,是頭一天沙塵暴留下的紀念。

  錢旦不算有潔癖,但早養(yǎng)成習慣,即使是再冷的冬天也會每天洗個澡。不幸的是,風塵仆仆這么大半天,走進浴室卻發(fā)現水龍頭里沒有水。

  慶幸的是,臥室里那臺掛在窗上的空調雖然看上去飽經風霜,但還是可以吹點涼風出來。他顧不上滿身灰塵、汗水與油膩,衣服一脫,倒頭就睡。

  睡了兩、三個小時,錢旦被熱醒。床單已被汗水濕透,空調不知何時罷了工,停電了。錢旦沒有興趣也沒有能力再睡覺了。

  走出門,烈日當頭,真像是站在火爐邊上,手臂上的汗毛都要被烤得卷起來了。同宿舍的同事戴了塊可以測氣溫的手表,他指著手腕告訴錢旦此刻室外氣溫是四十三攝氏度。

  偉中公司2005年以前在蘇丹獲得的銷售訂貨是零,2005年才到5月,看得到的合同銷售額已經超過了一億美元。

  他們的客戶“ST電信”正要建設一張全新的無線通信網絡,第一期合同“偉中”和“F公司”各得一半份額,誰的工程交付進度快誰就將在后續(xù)擴容合同中占據有利位置。

  錢旦到達喀土穆時他們的軟件服務工程師只有四名剛剛招聘到的本地新員工,四個人中有兩個連電腦都沒有。

  他在喀土穆的第一天即是異常充實的一天。

  整個上午他都在與國內聯(lián)絡,落實項目所需要的人力資源。總部答復可以滿足他的訴求,明確了從中國區(qū)抽調一名技術服務的“老槍”來蘇丹常駐,從南京研究所安排一名研發(fā)專家支持項目,兩個人均可以在一個星期之后到位蘇丹。

  人手仍然不夠,他還需要從國內分包商租賃兩個工程師過來。他打電話給廣州和南京的兩家公司追問進展,一家說目前確實沒有合適的空閑資源,一家說員工本人拒絕來蘇丹出差,怎么也做不通工作。

  他打電話給一家在河北的前“偉中”員工創(chuàng)立的合作公司,對方的接口人有些猶豫:“錢總,上次您給我看了咱們的項目預測,北非中東的業(yè)務會有大發(fā)展,我們公司很感興趣,馬上就開始招人,準備支持好咱們的業(yè)務。不過,人都還在培訓,現在只有兩個剛拿到上崗證的兄弟可以來蘇丹?!?p>  錢旦大喜:“是個人就行!新員工不要緊,趕緊過來,我安排人帶。”

  “錢總,還有件事情,現在‘偉中’要求我們先拿到PO(采購訂單)再進場,不能先斬后奏?!?p>  “哎呀,你不用擔心這個,我去推動采購那邊?!畟ブ小@邊有人一周后從北京出發(fā)過來,你安排你們的兄弟一起走,蘇丹是落地簽?!?p>  下午,他沒有來得及吃午飯就去勘測客戶機房去了。作為第一名空降此地的軟件服務人員,他要盡自己所能打點好一切,把能做的每一件事情給先做了。

  晚上,他匆匆回宿舍換了套西裝,陪同負責銷售的同事去希爾頓酒店與客戶管理層兩個關鍵人物共進晚餐。

  那些年一些海外客戶挺受不了“偉中”這一點,一個剛剛在機房撅著屁股干活的小伙,轉身就打個領帶來見其管理層,甚至CXO,在他們的概念里這是完全不能對等的兩個角色。

  阿拉伯人晚餐時間晚,等到九點多,沒吃午飯的錢旦餓得發(fā)暈之后才開始上菜。兩位客戶帶著夫人,錢旦強裝斯文慢慢吃,不時放下刀叉做傾聽狀。

  吃到一半時蘇丹子公司的一把手,總經理老鐘施施然地來了。

  那個晚上老鐘話并不多,臉上始終掛著極真誠笑容。

  吃完飯,送了客戶上車,老鐘轉頭對錢旦說:“你作為技術服務的人,一到蘇丹就和產品銷售經理來見客戶,不錯!項目交付就應該有端到端的視野,我們就是應該銷服一體化,售前和售后要打通。怎么樣?你見了這邊客戶感覺怎么樣?”

  錢旦早聞老鐘是公司第一批奔赴海外的人,戰(zhàn)功赫赫,但是個暴脾氣。他仍然坦白地說:“我英語還得練,剛才有些內容聽得不太明白?!?p>  老鐘沒有暴躁,平靜地說:“那你抓緊時間練。聽不懂就先對著客戶傻笑,拼了命傻笑,起碼讓人家感覺你很真誠?!?p>  錢旦明白老鐘所謂的“傻笑”,他在“偉中”常常見到。

  在國內辦事處工作時曾經為一位客戶經理引見一位與他打交道比較多的客戶主管,他們走到客戶辦公室門口一探頭,里面那位大手一揮:“沒空沒空,馬上要出去,你們下次再來。”

  錢旦轉身欲走,身邊那位同事卻站著不動:“五分鐘,五分鐘不行三分鐘?”

  他臉上也掛著這樣的笑容。

  他們在門口站了十分鐘后被允許進了那位客戶的辦公室,進去以后客戶花了五分鐘暴罵“偉中”,罵完了之后,雙方相談甚歡,不知不覺過了一個上午。

  還有一次,在一個重要投標之前,一位關鍵客戶認真地對錢旦說:“說實話我很希望最終是你們拿到合同,因為每次看到你笑得那么憨厚,我就想這憨厚背后是你們的真誠,以及你們那種把事情做好的信念。”

  夜深,臨睡之前,錢旦在看“北非中東軟件服務人力資源表”。

  那是他自己整理的一張表,分子公司、分產品技能列出了所有人員信息,幾乎每天晚上他都會看一遍,想一想每個人在干什么?想一想哪個子公司需要根據掌握的市場動態(tài)提前做好資源準備?整體人員配置該如何優(yōu)化?

  他們在整個“北非中東”招了五十個本地員工了,對本地員工的大膽使用是這段時間錢旦和各個子公司溝通最多的事情,也是碰撞最多的矛盾點。子公司的帶頭大哥們總是覺得中國人好用,希望多要些中國人去支持。

  他收到他們在伊拉克的團隊Leader劉鐵發(fā)來的郵件。

  劉鐵說伊拉克團隊在2004年10月招聘的兩個本地員工要到2006年1月才能獨立工作,說“本地員工在溝通上不如中方員工順暢”、“本地員工沒有中方員工刻苦”,并且聲明:“如果地區(qū)部不滿意這個培養(yǎng)計劃就把我給換了吧!”

  錢旦氣血上涌,氣呼呼地花了大半個小時寫了個長郵件和劉鐵打口水仗,給他講為何必須大膽使用本地員工。

  “偉中”并沒有一蹴而就變成一個國際化公司,仍然是一個剛開始在海外拓展的中國公司,大量的資料文檔、與總部的協(xié)調、還有思維的邏輯都依賴中文。

  翌日,受到“頑固派”劉鐵刺激的錢旦花了一整天時間和四個蘇丹本地員工在一起,誓要證明本地員工的可用、可愛。

  上午,給他們做培訓,他首次一本正經地用英語講課。

  下午,和他們一個一個地聊天,了解他們每個人的狀況。

  晚上,他們帶錢旦去了家本地人去的餐廳,吃披薩、抽水煙。

  大個子甘法斯煞有其事地說埃及人會在煙料里加違禁品,蘇丹的水煙才健康。

  不久前在開羅的本地員工培訓班上見過甘法斯,答辯時緊張得手足無措的那一個?;氐娇ν聊碌乃故钦一亓俗孕?,一晚上輕松幽默、邏輯清楚,令錢旦心里多了期盼。

  一個星期以后,援兵到了。

  領頭的北京小伙曹松生于1980年,身材壯實,談吐中透著機靈,一眼看上去就是個精明能干的好兄弟。只是連續(xù)轉機、飛行,到了喀土穆又逢沙塵天氣,他臉上混合著汗水、油膩和沙塵,黑乎乎的。

  兩位和他同機抵達的是從河北那家合作公司租賃來的小偉、小軍。

  接機的司機把他們直接拉到了辦公室,錢旦見到援兵正要舒口氣,曹松開口了:“領導,我啥時候能回去?”

  援兵空降下來一槍未放,第一句話不是問敵人在哪里?仗怎么打?而是問什么時候撤?錢旦心里一涼,趕緊和曹松確認一下眼神,覺得他是那種大學男生宿舍中總會遇到的,開朗、簡單而快樂的胖子。

  錢旦略安心,瞪著曹松:“別亂叫領導,我不是領導,怎么?你有什么困難?”

  曹松說:“領導,我自己沒有困難,可我爸媽擔心,得給他們回個話。”

  他猶豫了下,接著說:“老魏托我向您問好,老魏說我來支持您半個月就回北京?!?p>  錢旦心里大罵曹松的前領導老魏,不是明明溝通好來常駐的嗎?怎么變成支持半個月了?看來家里確實人力資源緊張,被他給催急了,連哄帶騙地給弄了個人出現在蘇丹再說后話。

  他誘惑曹松:“走啥呀?在蘇丹干一天賺七十美元艱苦補助。我明天給老魏打電話,你趕緊把人事關系調過來,從關系調過來那天開始計算常駐時間,干滿三年另有十五萬安家費?!?p>  曹松心里是明知山有虎的,他無辜地點了點頭。

  錢旦正要把那一口憋回去的氣舒出來,曹松又說話了:“還有件事,我從來沒有做過‘CIN’的項目?!?p>  2G時代無線通信網絡最主要的是“GSM”和“CDMA”兩個標準體系,前者如當時中國移動的系統(tǒng),后者如當時中國聯(lián)通的系統(tǒng)。曹松在國內一直在做中國移動的項目,精于“GSM”上的預付費軟件系統(tǒng)“WIN”,而從來沒有做過“CDMA”上的預付費軟件系統(tǒng)“CIN”。但“ST電信”的這張網,卻是“CDMA”。

  錢旦差點背過氣去,為了和“F公司”比拼進度,子公司要求他們在客戶把電源準備好之后五天內打通電話。這個項目中包含的軟件產品不少,“CIN”是其中最重要,必須最先交付的重頭戲,他找總部要的是“CIN”的“老槍”??!

  恰在那時,老鐘從他的小房間里走出來,站在辦公室中間喊道:“我靠!剛得到消息,‘F公司’的貨已經清完關了,我們的貨在哪里?是不是供應鏈里有‘F公司’的奸細?老黃,你小子是不是無間道在搞破壞?你TMD趕緊給我想辦法去!三天之內,我們的貨必須出現在‘ST電信’?!?p>  老鐘環(huán)顧四周:“這個項目我們要是干得比‘F公司’慢,干得比‘F公司’差,兄弟們,我?guī)ь^,我們集體跳尼羅河去!”

  錢旦指指老鐘,對曹松說:“第一,不要再叫我領導,真領導在那兒。第二,你千萬別讓人知道你從來沒做過‘CIN’的工程,真領導要知道來了個新手,會把我倆當奸細撕碎了喂外面的野狗去。‘CIN’和你愛的‘WIN’差異不大,現在貨還沒到,客戶機房的供電還沒有準備好,你們三個趕緊學習,從今天起,你就是北非中東‘CIN’的首席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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