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如戲人生是我沉淪
“這不是真的羽印金匣,是陷阱!”
之煥說過,張真人曾為皇上占卜,恰這之后,皇上心血來潮大排壽筵,還執(zhí)意要將貢女分賜諸子,二者時機恰恰,絕對不會是巧合。皇上一定從張真人那里得到了提示,對兒子們產生了懷疑。這金匣擺明是假,各名貢女肯定都有一枚,裝作不慎泄露,以試探眾親王看到時的反應。
朝鮮兩班貴族與元廷淵源深厚,姻親聯結錯雜。元朝覆滅時,惠宗的第三任皇后奇氏就是高麗來的美人。如果元廷敗落后有金匣隨黃金家族的逃亡者流落在外,朝鮮也是大有可能的地點。不管這隨嫁妝而來的金匣是原品還是仿制,都是了不得的線索。只要知道金匣寶藏的傳聞,居上位盈其志者,絕不會等閑視之,肯定會打開一探究竟。
但凡哪位親王按捺不住,就會引起皇上懷疑。而且朝鮮貢女身份特殊,是由皇上欽賜,出宮前,肯定都被尚宮女官們細細調教囑咐過。既不能籠絡,更不能殺害,否則結果難測。
唯一的辦法,就是扮天真裝無知,好似對金匣傳說全不曉得,為此,絕對不能對那個燦燦的金匣表現出一分一毫的興趣!
當時明明想著回來要第一時間提醒朱棣的,結果那天出了刺客風波,加上和他在車里吵了一架,她就全忘光了。最后恍恍惚惚,只記得一個之煥。章大妹被擒后禁軍在內城四處搜查找同黨找線索,不知他偷偷跑到御苑的事,有沒有被察覺,有沒有被發(fā)現……
之煥……之煥……光是提起這名字,她就方寸大亂,魂不守舍。然而還來不及自責……
“哼……這么快就得出結論了,看來掌握的線索可比我多??!”
他死樣怪氣話里帶刺,天晴反而釋然了些,也無心再推托:“本來早就想告訴殿下的,都是因為一些不愉快的緣故,才忘了?!毖粤T斜乜了他一眼,仿佛在說“至于是什么不愉快想必你也清楚”。
“早就想告訴?呵!以你的記性,一忘就忘了這么久?”朱棣半是諷刺,半是氣忿,“那閔氏還多虧你在父皇面前裝乖賣巧,才來了這里——莫非你是黃魚腦子,連這也不記得了么!”
天晴怫然,這神經病,能在這里和她糾纏,擺明他根本沒中計,說了半天,只為來找她的茬!
仆你個街!
面上只不動聲氣,翻著眼淡淡道:“俗話說高處不勝寒嘛~何況殿下是一人……哦不對,二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那得要多高多寒啊~王香月娘娘她們又都不在京城,我也是擔心殿下長夜漫漫寂寞冷,才答應皇上讓閔氏來的。我可是磨破了兩張嘴皮,什么好話都說遍,才跟皇上討到了最好看的一位貢女~殿下這樣還不滿意,未免有些得便宜賣乖,不講道理了吧!”末了低低附了句,“明明你在殿上就一直盯著人瞧……”
“蠢材!”朱棣拍案而起,目若流火,“我瞧她是因為你……”他幾乎要說出“是因為你在瞧她”,話到嘴邊頓了一頓,語氣卻依然剛硬,“你把本王當成什么人!像十三那樣色中餓鬼么?”
“哎喲~都是自家兄弟,講話積點口德,何必這樣糟踐人家十三王爺呀!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試問天下誰不好色?分別也就是好男色還是好女色而已。啊呀~殿下是真的不高興了?莫非殿下不喜歡美女,而是喜歡美——男?”
“混賬!那是一般的美女么?那是父皇的眼線!”
“既然殿下知根知底,那就更不應該怪我了。如果我再三回絕,不僅不識好歹,還更顯得可疑。請問面對皇上盛情,我除了接受,還能有什么辦法不成?”
“重點不在此!閔氏入府三天,假金匣的事你明明早得先機,卻只字不提,如果今日我不說破,你是不是就等著本王被扣上罪名天牢候斬了?到時你有什么好處!”
“哦呵~”看他氣急敗壞,天晴終于覺得這場無聊嘴仗也算有些意思,“雖沒有好處,可也沒有壞處呀。那么多皇子皇孫,幾個對鐵木真寶藏沒興趣?大不了我換個東家,繼續(xù)找咯~”
“醒醒你的春秋大夢!告訴你徐天晴,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哼~”她叉手嗤之,“殿下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產生幻覺的?”
“少跟我嘴硬!人盡皆知你都是我的妾,我死了,你就是僥幸不陪葬,天下也沒人敢容你!”
“行啊~那徐天晴就陪著你一起死唄。”
陪著你……
陪著你……
再簡單不過一句氣話,她隨口一說,即如一粒任性的砂,漫不經心吹落在他的耳蝸。
來不及驚,來不及疼,紅塵萬丈平地起。恰時嵌在兩人中間的一簾日光,隔斷如銀河。一剎那,心好似泡在海水火焰來回翻攪,溫暖又蒼涼。一片洋流,渾渾無所起,茫茫無所歸……
亂如麻。
為什么……
“反正徐天晴死了,我還能做徐天雨徐天雷徐天風,就是再做回何足言、沈三少,也不錯啊。天大地大,還怕找不到機會重新做人么?”
原來她是這個意思……
心里微涼如水,朱棣目光冷了冷,投向她,像一片青白的霧籠在當地。天晴往前一步,背著手,順勢踩在上面。
“殿下這深沉心計,哪里還用得著我提醒呀?老話說得好,好人不長命壞人蹦千年,殿下的前程似錦,金光閃閃,沒那么容易結束的啦!”
“死丫頭!你真是——”唇齒開合,一些話卻再也說不下去。
一開始他就知道,她去孝陵盜印文,以她大大咧咧不闖禍就不舒服的性格,終被父皇發(fā)現有異樣也不奇怪。看到妝奩里的金匣,他就料到是計。她沒做錯,御賜貢女,除了接納謝恩,沒有其他辦法;她也沒說錯,不用她提醒,他也不會行差一步。
但當看她與閔氏往來殷勤,熱意拳拳,他卻不可遏制地生氣。明知不會有結果,非要來這樣與她對一遍,吵一遍,方才甘心。
他到底圖什么?期待什么?
他自己也不敢深究。
只有不知出處的聲音再三拷問,周而復始,無止無休。
“要是她真嫁給了張之煥,哪天對他的妾室,她也會如此嗎?”
天晴當然不知他的肚中官司,自顧自說道:“殿下別急著動氣,其實依我看嘛,這閔氏也是懵懵懂懂,聽命辦事,對殿下沒存什么壞心的。只要殿下略施手段,大可以讓她……”天晴原想說棄暗投明,可心底一轉覺得那邊不怎么暗,這邊更不怎么明,這詞用得也不恰當,便快速改口道,“就可以將她收歸己用?!?p> “你,要本王略施什么手段?”朱棣沉下一口氣,嗓音低得讓人發(fā)麻。
“嘿嘿……”天晴笑得訕訕,不自然地摸了摸側頸,“也不算……什么手段啦。殿下不要把她當皇上的眼線,就當成一位普通的貢女嘛,然后揀一個花好月圓的晚上,和她兩個人好好地、好好地……”她說著說著實覺尷尬。他又不是傻子,她暗示得已經這么明顯,總該明白,便緘口不說了。
哪知他深深地看著她,好像要用目光在她臉上灼出兩個洞來:“好好地什么?”
天晴頓感氣氛詭異,咽了口唾沫,喉嚨卻仿佛被什么捏住,只能聽到自己發(fā)出聲氣細細:“好好地……談一談?!?p> “談一談?”朱棣重復了一遍她的措辭,依舊深深地盯著她,卻不再發(fā)一言。
一會兒搭進一會兒搭出的,這人今天是腦子壞掉了嗎?!天晴猜不透他的想法,不禁有些煩躁,索性解除了封印,跳起哇哇道:“誒!人家好心好意幫你出主意,你在那邊裝瘋賣傻的耍人,算什么意思嘛?”
“呵!我哪能比得上徐姑娘你?冰雪聰明,物盡其用!你一片好心意,可真不能辜負了!”朱棣忽地拂袖而去,額堂青筋隱隱,顯然動了真怒。
聽見“物盡其用”四個字,天晴恍然明白,他是氣自己把他當成了工具人??烧f到底,收服了閔氏,得益的是他。況且跟那樣一個美人共度春宵,很委屈嗎?換了她是他,開心得只怕要上天了!平時卑鄙無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時候跑來裝什么清純立什么牌坊?
天晴忍不住在他背后啐了一口:“呸——莫名其妙!”
朱棣快步走在廊下,心里如同烤著一團火。
裝瘋賣傻?他是真傻,他當然知道,只消春風一度,就能讓閔氏死心塌地。畢竟,作為男人,他很差么?但就為了她一句話,他居然真的決心從此嚴守清規(guī),不近女色。不為其他,只是想證明給她看——弱水三千但取一瓢,別人不行,他做得到!然而就算他一輩子都不碰其他女人,她會在乎嗎?!會稀罕嗎?!
她當然不在乎、不稀罕了,甚至不想費神探究他為什么這樣。天晴抬頭看了看天色——擦!今天被他害得浪費了那么多時間,人家還有一項更重要的任務呢~